躺着的爱情
不知道该把这个放哪好。。。。。小说。。。最近在看的。。。。。好久不敢看的说。。。
躺着的爱情。。。
宋乐天看见我这小说题目的时候,龇牙咧嘴地说怎么那么黄色呐?我说也就你这有龌龊思想的人才往黄色上想。他说那你给我一个不黄色的解释,我说我不给你一边儿呆着去。
我猜我要是晚点儿遇上宋乐天,也不至于就早早地把这一辈子的爱情给断送了,没准儿还能遇上一有志青年什么的,乐颠乐颠当个家庭主妇,享受享受人家说起过的天伦之乐。可我就这么倒霉,偏就那么早遇上了这个活冤家,贪上了个早恋的名声不说,还白搭上了十多年的功夫,熬到人老珠黄了也没实现当家庭主妇的梦想。
中考那会儿,我十五,虽说不是什么乖孩子,成绩也还过得去。中考那几天下着狂大的雨,雨水漫过了半个自行车轮子,记得我那天穿一条白色长裙,到考场的时候全湿透了。好在那会儿我还是半个淑女,还没学会骂人,不然保不其就来一句“****真倒霉”之类的话,非得吓我爸一跳不可。说起来这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呐?也不见得印象有多深刻,哦,对了,肯定是宋乐天那厮在我耳朵根子底下成天念叨这事儿,我才记忆犹新的。
说实话那会儿我是一心气儿特高的丫头,根本没把中考搁眼里,觉着自个儿闭着眼睛也能考上省重点。第一场考语文,那时候一百二十分满吧好像,当时我翻了一遍卷子,觉着自己怎么也能得个一百一。坐我前头的是一瘦高瘦高的男生,白白净净跟没见过太阳似的,往后传卷子的时候我瞄了他一眼,还挺眉清目秀的。后来考数学的时候,那厮还坐我前头,答得飞快,我一看就知道是一理科天才。我数学不成,鼓捣了半天,估摸着能得个一百一,也就满意了。第五场考英语的时候,那厮还是坐我前头,细长条跟个圆规似的,让我想起来鲁迅先生笔下的“杨二嫂”。答了一半卷子,他忽然举手说圆珠笔写不出字了,监考老师想把自己的笔借给他,结果也是写不出字的。我当时就犯合计,怎么你一当老师的,连根儿好笔都没有啊?后来我自告奋勇把我多余的笔借给他了,他从老师手里接过笔,连声“谢谢”都没说,真不知好歹!
我也不用多说了,明眼人看到这肯定知道这厮就是我前面说起过的那个“活冤家”宋乐天,要不是我看到他出现在高中开学报道的教室里,我也不知道他就是总分全校第一、数学满分的人,后来还嬉皮笑脸地总跟我叨咕,非说我考英语的时候偷看了他的答案,不然不能考到一百一十五那么高的分数。****,我连我中考考了几分都忘了,哪还记得英语考多少分呐?也就这小人,十多年了还念念不忘。
老师任命班干部的时候,学习委员点了宋乐天,我看着仍然坐在我前头的圆规晃晃悠悠站起来,吓了一跳--他叫宋乐天啊?咋不叫送上天呢?那多吉利啊。这话要是我光在心里念叨也就没事儿了,偏我就给小声嘟囔出来了。宋乐天那耳朵跟狗似的,一下子就听见了,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
我自己知道,我要是能混上个班干部,就肯定是语文科代表,因为除了语文成绩,我在这个班上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果不其然,我就当了语文科代表,成了宋乐天手下的一个跑腿儿。后来我一直管宋乐天叫“二嫂”,他反对了几次无效之后,就任我叫了。
我们那语文老师叫刘海波,是一刚毕业没多久的小伙子,头一天我们班的语文课,他有点来晚了,站门口还没等进来呢,坐第一排的大牛就冲他喊:“快进来,老师还没来呢!”那会儿刚开学,大家还都不熟悉, 刘海波一张娃娃脸,怎么看怎么都不超过十八岁,让大牛给当成咱班学生了。我心想没见这么一号人呐,新来的?正想着呢,刘海波进来了,怪不好意思地站到讲台上说:“我叫刘海波,今年教大家语文课。”一屋子人全傻了。刘海波顿了顿,又怪不好意思地问:“请问,哪位同学是语文科代表?”没人吱声。坐我前头的宋乐天扭头大喝:“叫你呐,没听见?”他那一嗓子真叫一个响,跟呵斥他们家宠物似的。我也没顾上回他一句,晃当着站起来。
“自我介绍一下吧。”刘海波和颜悦色。
“荆盈。”我说自己名字的时候着实有点打颤。头一天点名让我当语文科代表的时候,点完我的名字我站起来,宋乐天回头扫了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操,我他妈还剔透呐!”这家伙是睚眦必报,刚才我说他一句“送上天”他不还回来誓不罢休。我只是没想到他这么斯斯文文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居然粗口脏话张嘴就来,看来人真的不可以貌相。
“好,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刘海波叫我坐下,开始讲课。那第一课的课文是什么我早忘了,只记得刘海波那一笔字可真够烂的,烂的我都不忍心看。比起宋乐天那一手行书,差了个十万八千里还不止。
后来我知道刘海波那年才二十二,刚从东北师范毕业。我那时候看了不少琼瑶席绢,深受其害,满脑子风花雪月,一肚子浪漫遐想。有时候给刘海波送作业的时候,就琢磨着,没准儿能和这小老师擦出点火花来。真是大逆不道,那会儿我才十五啊,就这么多念头,给我姥姥知道了还不气得进医院呐?!顺便说一句我姥姥。老太太是满清皇族后代,算起来也是一格格。我老觉得姥姥比那些个一身珠光宝气的贵妇人都有气质,宋乐天说那叫血统,“你说你怎么就没遗传点儿你姥姥的高贵血统呐?瞅瞅你,一点儿教养都没有,走哪儿都跟个卖烤地瓜的似的。要不是我捡了你,谁要你啊你说。”
扯远了。还是接着说刘海波。
高一第一学期期末,我们教物理的班主任得了脑瘤,动手术后留在医院,第二学期开学,听说我们的新班主任是一超级帅哥。我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我们学校哪个男老师能称得上帅哥,等门一开,进来的居然是刘海波!
说了一大堆废话之后,刘海波还是第一次来上课时候的腼腆神情,“我从来没当过班主任,同学们可别给我出难题,不然以后男生我不跟你们踢球,女生我不借你们小说。”刘海波那德行这半年我算摸清楚了,他丫的跟宋乐天一个样儿,表里不一。表面上看着都人模狗样的,其实骨子里就是一小流氓,贫着呢。可是这种人上骗得了领导,下镇得住学生,刘海波似乎似乎对这一点认识得异常清楚,所以才义无返顾地投身了教师行列,也不怕辱没了“人民教师”这几个响当当的大字。
同学们显然都是高兴的,尽管大家都在为躺在医院里的前任班主任担心,可来了这么一个聊天的时候能跟他开玩笑,踢球的时候能对他使绊,吃饭的时候能让他花钱的小老师,没哪个学生会不乐意。但说良心话,刘海波是个好老师,他在这方面的确有天赋。他带我们班半年,成绩突飞猛进,立马进了年级前三,一点儿不含糊。
我跟宋乐天的关系在高一那年毫无进展,因为我一门心思地盼着能跟刘海波擦出点什么火花来。刘海波夸我作文写得好,大比赛小比赛没有不推荐我去的,我乱七八糟得了一些奖,就蹭他的饭。我们念高一的时候学校还没食堂,刘海波就带着我上学校对面的炒面馆吃饭,隔壁班同学因为老能见着我和刘海波在一块,有一次问我是不是对刘老师有意思,我当场口不对心地说哪儿能啊,瞅他长得跟范志毅似的,我能看上他么?
宋乐天跟刘海波的关系铁得没法说,跟一个寝室住出来的哥们似的,这肯定跟踢球的时候宋乐天踢前锋刘海波踢中场有着直接关系。另外这俩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电脑游戏。宋乐天那时候整天说他以后一定找一个赵灵儿当老婆,刘海波说,宋乐天把《仙剑奇侠转》来来回回打了六遍,就为了看不一样的结局,每次都觉得赵灵儿可惜。当时我有点感动,因为平时根本看不出来宋乐天那家伙还是这么感性的人。
刘海波问我高二分文理科我准备学什么,我想都没想说我学文,我最烦化学。刘海波说你中考化学不是满分么?我说初中化学老师是一帅哥,不满分对不起他。刘海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心术不正,我没理他。刘海波说我们班不会分,下学期他还带这个班。我知道宋乐天一定学理,保不其以后还能成个科学家什么的。
高一过去,我也没和刘海波擦出什么火花来。也是的,虽然二十四岁的女孩和三十一岁的男人谈个恋爱很正常,可十五岁的女孩在二十二岁的男人眼里,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啥也不是。
本来我真没打算写这么些关于高中的事儿,谁知道一写就收不住了。我想,也许那是我跟宋乐天最初的经历,所以格外珍惜吧。还没写完,还得接着写,各位看官千万别烦,我保证后面有比这好玩的东西可看。 其实我一向挺尊师重教的,可我对刘海波就怎么也尊重不起来,这么长时间,我就从来没正儿八经叫过他一声“刘老师”,后来高中毕业了,刘海波让我管他叫声“刘哥”,我说我才不叫呐,你就比我大七岁当得起我哥么?我们家我大堂哥比我大十六岁呐,边儿呆着去吧你。刘海波连声叹气说世风日下家门不幸,教出一个这么大逆不道的学生来。
高二那年我去了新组建的文科班,宋乐天继续和刘海波厮混。刘海波那年涨了一级工资,还得了市教育局的一个什么表彰,宋乐天拿了省里数学竞赛的冠军,稳稳地做着他的年级第一名。
文科班六十来个人,二十七个男生,这其中有宋乐天的死党之一大牛。大牛个头不高,比宋乐天差了一截,人憨憨厚厚好得要命。后来我和宋乐天吵架吵得天翻地覆的时候,每次大牛都比宋乐天犯急。我就奇怪大牛怎么就学了文科呢?他理科不比宋乐天差多少啊。大牛说他就想着以后能当个记者编剧什么的,他一直都觉得玩儿文学特拽特浪漫。我说那你怎么不玩儿原子弹呐?那玩意儿比文学拽多了。大牛想甩给我俩卫生球,可宣告失败――大牛那双眼睛黑多白少,跟宋乐天的眼睛有的一拼。说句跑题的话,宋乐天那双眼睛真是没话说的,好看得紧,我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儿来形容那双眼睛。我曾经说过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宋乐天立马做出掏心挖肺的呕吐状,说荆盈我告你你要把我酸死了以后没人娶你。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这么说了。
刚才说什么来着?哦,对,说大牛。大牛的文笔一般,可能是我一直以来是刘海波的御用文人,所以大牛一直都郁郁不得志,如果去市里参加比赛只有一个名额,那也是我的。我常说刘海波扼杀了大牛早期的创作才华,刘海波说不扼杀大牛的就得扼杀我的,相比之下他还是更愿意拿同性开刀。
我问大牛是不是因为刘海波才弃暗投明的,大牛说不是,刘海波是一挺好的人,每次踢球大牛给他使绊他都不吱声、大牛说荆盈我怎么老觉得刘老师对你有点意思呐?大牛跟刘海波不如宋乐天那么熟,所以他一直管刘海波叫刘老师。我正在专注地练习当时风行的转笔,甩给大牛一个白眼,“你有毛病啊?作风问题啊,瞎说什么你。”
我挺爱学历史的,可是成绩老是弄不上去,相反不爱学的政治倒是成绩奇高。我怀疑我有当政客的天赋,琢磨着以后靠个外交学院什么的。大牛成绩一直比我好,我跟他做了两年的同桌,数学全靠他手把手带着,不然早挂了。
上高二以后我跟宋乐天的来往渐渐少了,刘海波还带着我们文科一班的语文课,所以大牛还是没能逃出刘海波的魔爪,在我的阴影下屈辱地生活着。那时候学校里折腾着要搞一个什么艺术节,我们班主任梁太(梁太梁太,梁家老太。这外号是大牛给起的。大牛说梁太一三十五岁两家妇女,唠叨起来跟他八十岁的奶奶一样。)让我写个剧本,排个小品参加比赛。我当场回绝,把这个机会让给了等待伯乐的大牛。我跟梁太说:“梁老师,不是我推辞,我真不会写剧本儿,要不这么着吧,我写两篇征文给咱班挣点分儿,实在不行我参加卡拉ok比赛去。”梁太满意地点点头。
大牛编的一个烂戏,名字叫《路》,说的是五个高中时代的好朋友多年以后不同的经历。我看完首次排练后毫不客气地痛扁了一顿,我说:“大牛你真不争气,我好容易给你争取来这么一机会,你不好好把握,弄这么一出烂戏****人现眼,知道的是你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咱班没人呐。”大牛让我给这么一说,气得冷汗直冒,哆嗦着说不出话。多亏我顾及大牛的面子把他拉到一边儿说的,要是当着五个同学的面儿,大牛非把我生吃了不可。为了挽回局面,我跟大牛说:“大牛,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这个本子太复杂,咱们拍不好,等以后你真当上大编剧,再拍成电影电视剧,现在不成。你写一个跟生活贴近的,比如一男生,平时五迷三道的不爱学习,到了考试的时候没辙了,想作弊,再后来良心发现发奋图强什么的,贴近生活,有观众缘不说,还能得评委老师的欢心。”大牛听完我这话,不生气了,仔细思考着。老师们的心理我早就从刘海波那儿摸清楚了,让他背着学校领导给大牛的小品一个高分也不算以权谋私。我们这群高中生就是爱看一个亲切一个搞笑,大牛的幽默天赋没的说,所以我不担心到时候没掌声。末了,大牛摁了摁我的肩膀,“行,丫头,脑袋瓜儿挺灵。”
大牛的小品大获成功我就不说了吧,错就错在我写的那两篇征文其中的一篇。小说类的征文我得了一个二等奖,获奖作品要贴到布告栏里面示众,我那一笔比刘海波强不到哪去的钢笔字惭愧得不敢见人,于是托大牛帮我抄一份――大牛的字跟他的眼睛一样,很漂亮,但是比宋乐天的还差点。大牛答应下来,几天也没动静。到了要交稿的时候我问大牛,那文章哪儿去了,大牛从书桌里掏出来给我,我那篇小说抄在白纸上,端端正正工工整整,极品正楷。“你写的??”我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上天写的。”大牛不跟着我管宋乐天叫“二嫂”,但他始终记得我当初说的那句“送上天”,多年以来一直叫他“上天”。
我从没见过宋乐天写正楷,真是漂亮,我都舍不得交上去了。一兴奋,就忘了问大牛为什么把文章给宋乐天抄,千山万水的那么远。
我也不知道是因为我的小说好看还是宋乐天的字好看,反正我那篇东西前面站的人最多,我有点洋洋得意,大牛过来说:“上天找你呢,在小卖部门口。”
我心里纳闷宋乐天找我干嘛,大牛朝我挤挤眼睛,说去吧,肯定是好事儿。我就去了,看见宋乐天像个电线杆子似的戳在那。“你找我啊?”
宋乐天看了我一会,小心翼翼地问:“你写那小说,是真事儿么?”
“创作来源于生活嘛。”我拽了一句文词儿。
宋乐天沉默了一会,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来,我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是封情书。“回去看看。”说完他就走了,全然没了当初那个满嘴跑火车的架势。我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
情书很短,只说一直对我有所钟情,只是不便表达,今时今日才知道了原来我也有同样的想法,便迫不及待地想将这窗纸捅破,能否做他的女朋友倒是不在乎,重要的是能为以后的日子留一个等待云云。我当时不会骂人,感叹词也没现在来的这么丰富,诸如“我靠”这样的词儿我是不会说的,只是说了一句:“什么呀?!”是啊,什么呀?怎么我就跟他有同样的想法了?什么等待?等待个屁啊?!我想了想,才想起来刚才宋乐天问我那小说写的是不是真事儿,恍然大悟。
我那小说题目是《三个三百六十天》,写的是一个小姑娘中考进了重点高中,偶遇了考场上见到的一个男孩,俩人情投意合却始终没有道破天机,老师家长甚为欣慰等等等等。我靠,我那是为了骗奖品骗艺术节给班级的加分儿瞎扯啊,这丫的怎么就当真了呢?!还****和他“有同样的想法”,“钟情”,我呸!我什么时候能看上这么一圆规,我就算堕落到家了我!我恶狠狠地想着,回了教室。
大牛正笑盈盈地看着我,我狠狠横了他一眼,认准了他是这件事的帮凶。
“怎么了?”
“自己看。”我把那张纸扔给大牛,大牛没看。
“我知道是这事儿啊,你不乐意啊?”
“亏你说你自己是文学爱好者,小说,什么叫小说懂不懂?老师没教过你?我告诉你,小说是故事,编的,没有真事儿,懂不懂啊你?宋乐天犯颠,你也跟着发疯。”说完我再不理大牛,大牛怎么哄也不行。
那时候学校里明令禁止谈恋爱,被发现的统统被找去谈话,之后找家长,做工作,拆散了算。可没被发现的还都在苟且偷生,偷偷摸摸地爱着,以为自己碰上了这辈子最完美最浪漫最火热的爱情。这是公开的秘密,一男一女如果关系太近了就会被找去谈话,我跟大牛就被梁太找去过。当时我急得头发都快立起来了,口不择言地说:“梁老师您说,我能看上一个比我矮的么?”梁太让我这么给一问还真愣了,在我和大牛急赤白脸地声明下,这事儿才告一段落。
我怎么也没想到宋乐天会喜欢我。高一那会儿我跟他光斗嘴来着。我不跟他比学习成绩,我知道我这种贪玩的人成绩一辈子都比不上又聪明又用功的宋乐天,我就跟他比嘴皮子。宋乐天说不过我,每次都是大牛帮腔才能勉强打个平手。我也不知道我是哪儿打动宋乐天的,按说我长的不怎么样,扔人堆儿里就找不着那种,个儿算高?可能吧。可我这个头儿在我们那儿遍地都是啊。那他看上我什么了?我听说我们校花挺喜欢宋乐天的,可这小子不理。我想起看过一部叫《圈里圈外》的小说里面一个形容:“拽得跟全国粮票似的”,宋乐天那会儿就是这副德行。照大牛的话说,我还非得受宠若惊一把才算正常,真恶心,他不就是拽么?我用得着犯贱么?
后来的几天我都没怎么跟大牛说话,大牛问过我关于那封信的下落,我说要不是看着那厮写字儿好看我早当擦桌子纸了。大牛就没敢再问。 其实我并不讨厌宋乐天,我觉得他还算是个帅哥,个头儿过了一米八,人也聪明伶俐,冲他这条件学校里好多个小姑娘盯着,他能喜欢我,我可能还真应该像大牛说的似的受宠若惊一把。可我就烦他说的那句“没想到你也和我有一样的想法”,你追就追呗,什么一样不一样的,哦,我跟你没一样的想法你就不追了啊?说白了就是那时候小丫头片子的虚荣心,乐意让人追,还得无条件的。
宋乐天不怎么打扮,看来看去也就那么几件衣服,来回换着穿。我曾经怀疑他们家没钱给他买衣服,可看他那动辄好几百块钱的飞机模型往回买,不像是特困户啊。后来大牛告诉我,宋乐天他爸是一高干,市委的。我摸索了一遍市委里边儿姓宋的几个总上电视的领导,觉着哪个也不像是宋乐天他爸。我把这想法跟大牛说,大牛说:“你懂个屁,上天有俩姐姐你不知道啊?他爸今年五十出头了都。”哦,这么一说,那几个姓宋的领导就哪个都像是宋乐天他爸了。当时是实实在在对宋乐天有了好感。这年头不靠老子的小子太少了,就算是不靠,也没有瞒得这么密不透风的。我说怎么老有各年级的老师整天苍蝇似的往宋乐天身边靠呢,还特亲切的样子。宋乐天这个不张扬的行为,大大博得了我的好感。
自打我对着大牛勃然大怒之后,宋乐天就再也没来找过我。虽然我嘴上一直骂他恶心恶心的,可心里边儿总希望他能来找我――女孩子嘛,有人追总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儿啊,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宝贝。摆点儿架子还摆砸了,他还不来找我了。
尽管我爱情小说看了不少,但我并不太懂得爱情是什么东西,也从未试过去喜欢谁。至于心动的感觉什么样儿,那就更无从说起了。所以我基本上不清楚我对宋乐天的感觉到底是不是喜欢,只是觉得他挺不错的,要再具体点儿,可能乐意多看他两眼。
那时候黄家驹刚死没多久,那以前我根本不知道beyond是什么玩意儿,一天偶然在电台里听到了人家介绍这个乐队和黄家驹,一听见《真的爱你》就喜欢上了。刚喜欢上那天杀的主持人就开始沉痛悼念黄家驹同志,把我给气得差点晕过去。第二天中午我跟大牛出去买煎饼果子当午饭,我叨咕了一句:“那个黄家驹死了真挺可惜的,唱歌真好听。”说完这句话看见宋乐天端着一盒担担面站在离我们不到两米的地方迎面走过来,“今天不回家吃饭?”他这是跟我说话呢。算起来我们冷战也有俩月了,如今人家主动跟我说话了,我总不能驳人家面子了。
“我妈加班,来不及回家。”我解释说。我家离学校近,每天中午我都骑车回家吃饭。
“哦。我先走了。”宋乐天跟大牛打了声招呼就走了,没再跟我多说一句话。
我朝他的背影狠狠翻了一下白眼,先说你牛什么牛,看我下回还搭理你不搭理。
转眼就快期末考试了,我也快过生日了。我这人命苦,每年过生日不单撞上期末考试,而且一准儿下雨,所以长这么大就没人给我开过生日会,每年都是我跟爸妈一起吃顿饭。那年过生日是一如既往,我收到了为数不少的礼物,都是初中的高中的朋友送的,大部分是毛绒玩具。我妈总抱怨说咱家毛绒玩具太多,以后给我儿子和儿子的儿子都够用。大牛送我一本精致得要命的日记本,当时礼品店标价三十五。我感动懵了,对着大牛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晚放学宋乐天守在车库门口等我出来,看见我,递给我一个包装盒,没说“生日快乐”,就说:“路上看见了,知道你喜欢,就买来了。”我一看那包装盒方方正正的,心里又是一阵激动,以为哥儿俩心有灵犀了,一人买了一本日记本给我。“你回家慢慢看吧,我先走了。”说完他骑车走了,大牛在我身后吆喝:“荆盈,你磨蹭什么呐?走不走哇你?”我赶紧骑车追过去,跟着大牛往宋乐天相反的方向走了。
回家我拆包装,没有惊喜的准备。所以我看见一套beyond的纪念专辑的时候,根本没反应过来。那还是我这辈子头一回感动。那时候我特含情脉脉地想,一个男孩,能把我不经意间说出的话记得这么清楚,还特意买礼物给我,真是不容易。估计当时要配点儿煽情的音乐,我就水漫金山了。
那套专辑有一整本介绍,我打开扉页,上面是宋乐天的极品正楷――我猜是大牛跟宋乐天说过我第一次看到他写的楷书时候艳羡无比的贪婪眼神,所以他才写正楷给我。因为通常他是写行书的。宋乐天写:“黄家驹一生写过很多很多歌,我不知道你最喜欢哪一首。跟你推荐第二盘磁带的第四首歌。生日快乐。”没有题头,没有署名,就这么简单。我看了稍微有点丧气。把磁带从盒子里抠出来,看看a面第四首歌,立马精神振奋――那首歌叫《喜欢你》。
多年以后,我再跟宋乐天提起这件事,他都想要逃跑,不愿意承认他干过这么酸溜溜到极点的事儿。我逼着他说,他就说那是没辙了,我俩月没理他了,再不用点儿琼瑶电视剧里的招儿他就河北省完县了(至于他哪儿学来的这北京土嗑儿,我们以后再谈)。
当时也不能说我就多喜欢宋乐天,但好感是肯定有的。你想啊,我一情窦初开的丫头片子,有这么一几乎是全校瞩目的男生追求,不傻了也呆了。如果我是相貌出众也就罢了,偏偏我就是一柴禾妞水平的女孩,能不如坐针毡么?可就当我想要告诉宋乐天我也喜欢他的时候,居然出了一挡子谁也没想到的事。
六班有个女生,长得娇小玲珑的,也就一米六的个儿,我看了都想上去亲一口,别提男生了。六班有一个挺有号的男生,姓龚,叫龚克,大牛听说的时候曾说:“妈的怎么不叫公斤呐?还公里呢!”龚克挺牛的,老爷子是教育局的一个什么处长。他上我们学校不是考来的,似乎是某个普通高中借读来的。废话少说,龚克看上了娇小玲珑的姑娘,可这小姑娘有个小男朋友,是三班的一足球健将,俩人初中同学,青梅竹马。龚克交涉不成,动了歹心,非要收拾那足球健将一顿不可,于是吆喝了一干人等,放学了在学校背面等着。那足球健将是校队队长,跟宋乐天是哥们,宋乐天本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这事儿还能少了他?明知道挨处分他也往上冲。当天晚上他和足球健将也招呼了一票小兄弟,一人怀里揣一根板凳条就出去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叫大牛,大牛可是丫最好的朋友啊。
我想龚克就算再牛,也是一十八岁的孩子,他不会胆子大到真敢把人打残了,就算是手里装模作样扬着一片儿刀也没用。可是半大男孩子打架是最没谱的,宋乐天还算理智,知道去了吓唬吓唬人也就完了,不会怎么动手。可是他们这帮小兄弟里面有愣头青,跟龚克那伙人叫号,结果龚克那伙儿社会上混的哥们急了,抄起家伙就上,把这帮高中生打得头破血流。宋乐天说他当时真的阻止来着,还想拉着兄弟们跑,可拉不动啊,他们就以为自己是热血青年,比红卫兵还理直气壮。宋乐天说当时他就一个心思地想把那男主角拉走,可刚想找,就听一声惨叫,人全没动静了。
那足球健将后脑勺上挨了一铁锹,当场送了命。
这事儿震惊了全市,一时间成了我们那儿最最热门的话题,我们学校的声誉因此一落千丈。
龚克他爸疏通了好多人,花了好多钱,最后判了个什么刑我不知道,反正刘海波说龚克的前途是毁了。校领导对外声称这学生不是本校学生,推卸责任,真他妈不是东西。
宋乐天作为组织者之一,被记了过。要不是看在他竞赛连连得奖,年年区、市三好学生,又是所有老师的宠儿,我看开除也差不多了。六班娇小玲珑的女孩哭成了泪人,谁也劝不住,学习成绩也和本校的声誉一样一落千丈。学校的声誉在那年高考之后得到了良好的恢复,而那女孩的学习成绩从此就再没好过。
宋乐天出了这档子事儿,闷闷不乐,人在一个星期之内瘦了好几圈儿。我再也不敢跟他提我们俩的事,暗地里跟大牛说:“二嫂挺仗义的,是个男人。”大牛说我唯恐天下不乱,他出那么大事儿我还有闲工夫说风凉话。其实大牛说的不对。要不是这次,我还真不能确定我是真的喜欢宋乐天。因为我看着他一下子瘦下去的脸,忽然心疼起来。(未完待续) 不知道会有会有人看捏。。。。明天再来。。。。 呵呵。.不错呐.亲切地感觉. 我全看喽 我也全看了,蛮不错的,期待未完的 先顶上 然后继续看 好长啊。。。。。 在看中.. 我就知道,宋乐天的处分毕业之前肯定撤销,一向冠冕堂皇的学校才不肯让这么一个高才生背着处分上清华丢自己的脸。就算是不为了学校的面子,看看宋乐天他们家老爷子,学校也不敢不放。我打那会儿就佩服宋老爷子这点,不动声色,一句话都不说,还让人把事儿给办了。
高三上学期,宋乐天在他那一大堆什么奖杯奖状里面又添了一座关于化学的,学校趁热打铁,表彰之余把处分撤销了。我和大牛长长松了一口气。
已经是冬天了,刚下过一场大雪,雪停了,一屋子人全体起立抄起铁锹去扫雪(说到这我得打断一下。我记得我们高三的学生是不扫雪的,可宋乐天非说那事儿是发生在高三。我记忆力没他好,要不然怎么那些化学方程式我老记不住呢?那就依他好了)。那天的雪真叫一个厚,还好刚停我们就出来了,不然被汽车轮子一压,给压实了,那可就费了劲了。每次扫雪结束我都腰酸背痛的,回到教室刚扔下铁锹,就听广播里面叫我的名字,说教学楼南门有人找。我心里奇怪呀,这时候谁找我来着?没和谁约啊。我“噔噔”跑下楼,南门口没人。推门出去,立时小鸡一样被人拎了起来,“忽悠”一下就扔雪地里了。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埋在一米多深的雪里了。那会儿雪不是刚停么?*场上的雪还没清,干净得一个脚印儿都没,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这么干!我好不容易爬出来,已经是一身一脸的雪,脖子里也都是雪,冰凉冰凉的。没顾上把身上的雪拍干净,我就看见大牛和宋乐天俩人捂着肚子蹲在台阶上笑得像俩个不倒翁,我猜我那时候的样子一定狼狈到了极点。
那天该他们俩倒霉。要搁在往常,这样的玩笑我指着鼻子骂他们几句也就完了,可那天月考成绩刚出来,我比上一次退了十名,心里正在憋屈,他们俩就给我来了这么一出,我正愁怨气没处发,抹了抹眼睛,哀怨地看了他们俩一眼,一言不发地上楼了。
过了一会大牛跟着上来,递给我一条不知道哪儿弄来的毛巾――估计是刘海波他们办公室的――见我不接,就给我擦脖子里面的雪水。我扬手一挡,“少碰我。”我知道宋乐天巴巴在门口等着呢,就是不给他们好脸色。
那一整天我再没跟大牛说过一句话,大牛一见有人要跟我说话,就赶紧挡着说:“别,这位姑奶奶让我给惹毛了,你可别引火烧身。”
高三那会儿我们早上七点到学校,晚上八点半才放学,等到要回家的时候,天早已经黑透了。通常我是和大牛一起骑车回家,那天当然是没理,背起书包就走了。天寒地冻,又刚下过雪,我的自行车车锁给冻住了。我左开右开就是打不开,心里一急,眼泪就出来了。大牛站我身后一直没敢言语,忽然有人把我一把拉开,手里拿一只打火机,点着了在车锁上烤了烤,“啪嗒”,锁开了。我看着哪个背影就知道是宋乐天,心下忽然一阵难以名状的温暖。“好了。”他转过身,“回家吧。”那是我这辈子见过宋乐天最最温柔的时候,我发誓,如果让这厮再这么温柔一回,我少活几年也乐意。
我仰着头,光顾着委屈,光顾着盯着宋乐天好看的眼睛看,忘了要回家这码事。多亏我们是站在围墙底下,不然得被放学回家的同学看个遍。“你要是不生我气,以后我都这么照顾你。”靠,亏他说的出口,大牛还在旁边儿呐!怎么那以后就没听见他说过一句这样儿的人话呐?!
就这么着,我就如此没出息地做了宋乐天的女朋友,甚至连一句稍微动听点儿的情话都没听见。
我跟宋乐天高中那会儿其实不能叫谈恋爱,我老觉着那时候我跟他的关系还没有他跟刘海波近,更别提大牛了。他只是告诉我,他大姐比他大五岁,二姐比他大三岁,家里有只京巴,名叫“奔儿头”。我连他爸在市委干什么的还是上大学以后才知道的。那会儿我老跟他抱怨,说我在你心里的地位还不如你们家奔儿头呐。他说:“那哪儿能啊,你怎么也比狗强吧?”
说起高三,有件事儿,虽然是跑题,我也不得不讲。
那次我们班和宋乐天他们班一起上语文课,因为要看录像,似乎是《红楼梦》之类的东西,我忘了。没看之前,刘海波在前面口沫横飞地白话,一边儿白话还一边儿板书,宋乐天那天坐第一排,我和大牛坐他后面。从打一开始他就盯着黑板上面刘海波脑袋顶上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看,神情无比专注,就好像在盯着刘海波认真听讲一样。那蜘蛛也邪了,拉着一根丝,死活就是不下来。宋乐天足足盯了它五分钟,实在不耐烦了,情不自禁地就骂了一句:“我*,你快下来啊!”刘海波当场不言语了。
那是在电化教室,一百好几的人呐,静悄悄地都听课呢,宋乐天这么一句,全听见了。刘海波不慌不忙地,用教鞭指着宋乐天说:“这位同学,你骂人?”
宋乐天慌了,赶紧摇头,“老师,我没骂人,我骂…骂蜘蛛。”
刘海波摇头晃脑拿腔拿调,“骂谁也不行……”
话音刚落,教室里就炸了,一百来号人笑得前仰后合,宋乐天的脸憋得雪青,恨不得把刘海波和那天杀的蜘蛛活吃了。
正因为我和宋乐天不像是在谈恋爱,所以高三后半年也没被谁找去谈话过。我曾问他有没有把我们的事儿跟刘海波说,宋乐天说刘海波没准儿是打入我军内部的党国特务,不能掉以轻心。军事机密还是不告诉他为妙。想起来也真够丧气的,说了我是他女朋友,可高中时代他连我的手都没牵过,也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想。
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宋乐天指使我考北京理工,他的理由是我几次模拟考试成绩都不稳定,上上下下的,报人大没准儿就歇菜了。还是捡个理工科院校的文科系保险点儿。他还振振有词地说:“我查了北京地图了,理工离清华特近。”当时高考在即,我不好说“你怎么就一定能考上清华”这样不吉利的话,所以当时也就斜了他一眼,没搭理。
宋乐天说的没错,我四次模拟考试成绩忽上忽下,考北大没戏,人大挺玄。回家跟爸妈一说,他俩也同意让我考理工,说尊重我的意见。那哪儿是尊重我的意见呐,纯粹尊重宋乐天的意见!
这么着,宋乐天报了清华计算机,大牛报了人大新闻,我报了理工工商。我们仨第一志愿都是北京,期待着能在北京继续厮混。
其实我的志愿是新闻系,从来没想过要学什么工商管理。看见我这志愿的时候大牛说:“荆盈,你堕落了,好端端一文人,扁和金钱扯上关系,你真让为兄的失望。”刘海波也觉得可惜,说我该去考新闻系,拼一下没准可以。可当时我太想进北京和宋乐天在一起,我知道宋乐天考清华十拿九稳,而我害怕自己万一考不好人大就去不成,也就不能在北京上个好学校了。最终还是挑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专业,说到底还是为了爱情。
那年高考题目邪了门了,语文题奇偏,不少人纷纷落马,大牛只考了九十几分,宋乐天则没及格。我是误打误撞,居然得了一百二十五分。总分下来,我比大牛还多两分。那是高中时代从不曾有过的成绩。后来大牛被人大新闻系录取,宋乐天也压着分数线进了清华计算机,我更不用说,超常发挥得来的超常分数,自然能得到通知书了。可我看见大牛人大新闻系的录取通知就嫉妒羡慕得牙根儿直痒痒,心里说自己如果报,也能考上了。刘海波到现在还念叨:“让你当初不听我的话,要不然能落得今天这下场?”宋乐天一直觉得这事儿他对不起我,要不是因为他,没准儿我也像大牛似的已经有点名气了。
其实我没后悔,再让我来一次,我还会这么报。因为这样我有把握和宋乐天一起去北京。我宁可牺牲一些东西,也愿意要这些把握。这些话我没跟宋乐天说过,我怕他美得飞上天去,临了还不忘说我酸。
高考以后的暑假,我们玩疯了,宋乐天带着我跟大牛成天卡丁车、保龄球、冰场、游泳池地转悠,反正他们宋老爷子有的是招待卷。刘海波有时候也跟着我们掺和掺和,但我总觉得那个暑假他郁郁寡欢,我猜是因为我们这帮跟了他三年的不肖学生都要飞了。
我们学校那年高考成绩好得出奇,尤其是文科班,一个不漏全上了省本以上的大学,校长乐得差点颠了线。刘海波一时间成了名牌教师,因为全校就他数手下出的清华北大的多。等大家伙的去向都定了,该吃散伙饭的时候,我先跟着高二以后就呆着的文科班狂吃狂喝狂聊了一通,接着大家分头回去找自己从前的班级。我和大牛回到了当年的高一五班。
那天不少人都喝大了,刘海波喝得也不少,嘴里直念叨:“小兔崽子们,你们要是有良心,飞了以后就给我来封信,再有点儿良心,有空儿了回来看看我,别让我白带了你们三年。”刘海波在我们身上花的心思真是不少,当初头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多年轻啊,跟宋乐天他们没什么区别,现在都长白头发了。
五班谈恋爱的不少,刘海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老说:“谁还没年轻过啊。”他还说:“越管越邪乎,让他们自己尝尝味儿,都是哥儿们,谁还不知道适可而止啊?”宋乐天听见这话就骂,当然是私下跟我和大牛说的,“*,我他妈就没见过这么当老师的。”
要分开了,宋乐天也没再“拽得跟全国粮票似的”了,忽然就有人问他:“乐天我怎么跟你同学三年了没见你近女色啊?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这帮人当着刘海波跟当着自己亲哥似的,什么都敢说。刘海波但凡是有点儿严师的样儿,也不至于啊。
宋乐天端着一杯酒站起来了,“大家静一静啊,我宣布一件事。”说着他清了清嗓子,“以后啊,但凡是比我小的,叫大嫂;比我大的,叫弟妹。就是她。”他一把把我拽起来,我还没站稳当一只铁手就箍在我的腰上,“我先干为敬。”“咕咚咕咚”,一杯酒下去,一屋子人没一个有动静的,连我都被他吓傻了。
过了大概有一分钟吧,猴子一顿杯子蹦了起来:“我*,你小子手脚够快的。妈的,痛快,来来,大家伙儿干杯!比翼双飞上北京了啊!”猴子是五班班长,一声令下,本来愣神儿的人全都沸腾了,本来同学聚会散伙饭,弄得跟我和宋乐天结婚似的。我一直对那次的事情耿耿于怀,怪宋乐天让我和他一起做了被人取笑的对象。
不光是我们,那天在宋乐天的带动下,还挖出了两对地下情人,猴子勾着刘海波的肩膀说他教导有方,刘海波一边儿喝酒一边儿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结帐出门的时候,好多人都哭了。我们那儿管男人都叫“老爷们儿”,这群半大不小的老爷们儿要是不喝酒肯定不会哭,打死也不哭。宋乐天喝大了,搂着刘海波不撒手,“刘哥,刘哥!今儿我得喊你声儿刘哥。你…好人!好人…我他妈要是再能念一回高中,还给你当学生。”
刘海波也高了,一只手攥着宋乐天的胳膊,一只手比划着说:“臭小子,你他妈给我添了多少麻烦你知道不?妈的学人家黑社会的出去打架,现如今还学人家电视剧里的给我找一女朋友!你说你找谁不行,干嘛偏偏他妈的找荆盈啊?*!”那是我唯一一次听见刘海波说粗口,那以前和以后再也没有过。
“怎…怎么了?荆盈怎么…了?”
“那是…那是我…我的人,你知道..不知道啊?”
“我*,那是你科代表。”宋乐天给了刘海波一拳,“给我当女朋友也不耽误这身份。”
大牛一看这架势,再往下说就坏了,赶紧拉宋乐天,要打车送他回家。刘海波一被大牛拉开就抓住我的小细胳膊,说:“妹妹,妹妹,你不管我叫哥不要紧,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宋乐天那混小子以后敢欺负你你告诉哥哥,哥哥上北京肖他去。听见没?”我忽然一阵感动,用力扶着刘海波,不让他跌倒。
那天真是一个乱七八糟,男生差不多都喝大了,女生就一个一个把他们塞进出租车,然后自己再分头回家。大牛酒量好,算是最清醒的一个,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把刘海波和宋乐天送回去,自己才跟一个女孩搭伴骑车回家了。
高中时代就这么轰轰烈烈地结束了,如果让我说出两个于我而言最最深刻的场景,我会说那两个十年来我连做梦都会常常梦见的景象。一是高二那年宋乐天受处分以后形削骨立的脸,二是散伙饭那天他死命箍着我的腰说的那句话:“以后啊,比我小的叫大嫂,比我大的叫弟妹。就是她了。”
人家上大学都有人送,我没人送。临上北京之前宋乐天和大牛拍着胸脯跟我爸我妈保证说,一定照顾好我,“叔叔阿姨你们就放心吧,我们仨学校离得那么近,她打个喷嚏我都能听见。”这话是大牛说的。我妈从打高一的时候就喜欢大牛,说这孩子老实,好。大牛他们家就住我们家楼下,当初我爸买了新房子我来看的时候吓了一跳――这不是大牛他们家么?后来放假的时候我几点出门几点回家宋乐天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都是大牛说的。
我爹妈不知道我和宋乐天的事儿,我可不想让他们说我早恋。可是宋乐天他们家倒是大方,我头一回上他们家门儿,他妈就跟接待儿媳妇似的,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还给我讲宋乐天小时候的事儿。这回我可真是受宠若惊来着。我从来没见过宋乐天他爸,他爸成天开会,不开会就吃饭,反正见不着人。
在宋乐天和大牛的游说下,我爸我妈没去北京送我入学。火车开了的时候,我看见我妈哭了,一个没忍住,我眼圈也红了。我就这么离开家了。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离开过我妈呢。
要不怎么说年轻好呢,才一会儿功夫,仨人就开始胡吃海塞,把离家的愁绪扔一边儿去了。我指着他俩的鼻子小声说:“你俩给我注意点儿啊,好歹也是大学生了,别不骂人张不开嘴,让人家以为咱们是小流氓。”北方男生就这点不好,张嘴就骂人,粗口脏字像是生下来就会似的。瞅宋乐天一副书生样儿,说起脏话来一点儿不含糊,我估计要是有一个什么说脏话奥林匹克,他也照样儿拿冠军。
上回来北京还是三岁的时候,我爸出差带我来的。三岁以后再也没到过北京。那趟车上不少去上学的学生,秦皇岛那站下了一批,其中有一个是我们原来五班的同学,是去燕山大学念电器自动化的。到了北京站,已经是傍晚了,站门口海海的人,好多都站在插着的横幅后面,上边儿写着各个大学的名字。
“喏,你们清华在那儿呐。”大牛一捅宋乐天,朝前边努了努嘴。
三个人都找到了组织,约定第二天中午在人大门口见。那年头儿email还不时兴,我们仨没有传呼没有手机,谁也不知道谁的地址,想见面只有这么一招了。
我的寝室编号306,因为大一那年数次卫生不合格和寝室中美女四名,被老大誉为“乱室佳人”,还堂而皇之地让懂书法的老三写了挂在门上,大言不惭。
我睡靠窗的上铺,下铺是我大学时代的知交海燕。海燕是烟台姑娘,毫不夸张地说,那是我这辈子所亲眼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人家不都说天妒红颜么,海燕就是。海燕有哮喘病,一生气就犯病。心脏也不好,所以双颊总是红扑扑的,开始我还以为那是健康,后来海燕说是因为心脏不好,我惊愕了半天。京工是理科学校,男多女少最正常不过。人文系的美女最多,我们工商的由于文理兼招,男女比例还不算失调。海燕绝对算是系花,可她从来不肯跟男生多说一句话。大一过后,海燕就有了一个绰号:冰美人。
真是的,我又把话扯远了。
第二天我想去人大门口见宋乐天和大牛,转来转去找不着大门了,结果一转转到了家属区,跟一老大爷打听大门在哪儿,老大爷告诉我让我从菜市场后面绕,有一偏门,出去就是友谊宾馆。我点着头道谢。这当口儿,看见一四十左右的妇女大嫂左手叉腰,右手指着一彪形大汉大吼:“我拆了你小丫挺的!”她那不是一般的指,一般的指也就是用食指,人家那大嫂是用中指。我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气――人家都说天津妇女泼辣,这北京嫂子也不差啊。那时那刻我怀疑我是不是在京工家属院里,怎么就横杀出来这么一神仙嫂子呢?
人大门口不远有一立交桥,我刚走到桥底下就有一个模样猥琐的男人走过来,“小姐,要毕业证么?”我吓了一哆嗦。那时候刚到北京,哪领教过这个啊?后来可不了。后来我和宋乐天大牛俩在一起要碰上这事儿,宋乐天肯定也压低声音说:“我这儿也有,你要么?”对方立马撒鸭子就跑。
老远就看见大牛冬瓜一样立在人大门口,跟个门神似的。宋乐天还没来,他路远,我走过来十分钟,他得坐车。
“丫的迟到了,等会儿让他请客。”大牛刚来北京一天就把北京男生挂嘴边儿上的词学会了,还真有天赋。
宋乐天从车站跑过来,T恤衫都湿透了,“我*,太热了,这他妈哪是人呆的地方啊!”
“你他妈少废话,找地儿吃饭去。”大牛招呼我,往理工那边走。
“你们俩嘴给我干净点儿,知道的你俩一个人大一个清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领俩流氓上派出所自首呐!哎,大牛,上哪儿啊?”
“我对铺是一北京的,跟我说魏公村儿那边儿东西挺好吃的。”魏公村里面有一个小市场,几个小店的菜还都不错,我们班的男生曾经戏言,“借问酒家何处有,书童遥指魏公村”。
那天我们仨在进入眼帘的第一家饭店吃了一顿,开了啤酒,干杯庆祝我们大学生涯的开端。
酒足饭饱之后,宋乐天让大牛先回人大了,他偏要送我回宿舍不可。我们就沿着长长的围墙往南门走,进校门的时候,他忽然捉住我的手,紧紧握着。我当时特紧张,因为那是第一次有男孩子牵我的手。南门边上俩楼都是男生楼,里里外外都是男生,宋乐天牵着我的手低头走路,也不说话。
“你干嘛?”我憋不住问了他一句。
“我听人家说,你们学校男女生比例七比一?”哟呵,敢情跟这儿吃醋啊?有意思。
“我可没听说你们学校男女生比例多少。”
“担心我干嘛呀你,你没听说过清华自古无美女么?”顿了顿,宋乐天问我:“你们寝室有电话么?”
“还没安呢,听说要连电话线,现在没有。怎么着,你还怕我飞了啊?”
“德行,你飞得了么你,就你那小样儿的,除了我谁要你啊。”
我一听这话来劲了,我最烦宋乐天这种不把我放在眼里的口气,好像他自个儿是个空前绝后的帅哥似的。“宋乐天你别得意,这话你说的你记住了,你给我看着,看看有没有人追我!”说话间到了我们宿舍楼底下,我甩手就要上楼。你还别说,别看我没谈过恋爱,这耍脾气使性子我可是天生就会。
宋乐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生什么气啊你,这不闹着玩儿呢么。”
“荆盈,谁啊?”正说着话,海燕从后面过来了,看见宋乐天拉着我的手,笑眯眯地问我。
我真没有在人前介绍男朋友的心里准备,看见海燕和老三我就犯触了。倒是宋乐天,不紧不慢地对海燕和老三说:“我叫宋乐天,二位一看就知道我俩啥关系了吧?我甭说了。二位美女怎么称呼啊?”我当时又羞又窘,当着海燕和老三的面就在背后狠狠给了宋乐天一脚。“您看,我说您是美女她还不乐意了。得,下回再见吧。荆盈,我礼拜六上午来找你,晚上早点睡。美女们拜拜啊!”我心里这个气啊,你说宋乐天怎么就这么贫呢?我这才上大学第二天,他就开始来给我搅局,这往后的四年怎么过啊我。
宋乐天一走,海燕和老三走过来,暴三八地一左一右夹住我,问:“行啊你,高中就糊弄回来一小男朋友?哎,是咱学校的么?哪个系的?”
我无辜地看着她们俩,只好把宋乐天的基本情况如实交代。不出所料地,那以后,在班级和系里的同学渐渐互相熟悉后,男生女生都知道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小男朋友。“青梅竹马”这样的词儿用在我和宋乐天身上实在是太让我恶心了,不行,以后再也不能用了。 军训的日子我是连滚带爬地过来的,要不是我打小儿就对当兵的有特殊的好感,可能那几个星期我都撑不过来。老天也照顾我,我们教官挺帅的。海燕说我色迷心窍,我说:“宋乐天那德行你也看见了,我什么迷心窍也不敢色迷心窍。”海燕说宋乐天是我的克星。没错。
我曾经主动要求要去清华找宋乐天来着,可宋乐天说在他把我培养成基本能看的女生之前,还不准备让我去清华丢他的脸。他说:“我要在清华找一个你这样儿也就完了,可你偏是我打家里带来的,要还跟清华的一水准,以后我还混个屁啊我!”他这话亏了是在理工说的,要搁在清华,肯定被乱棒打死。
大一下半年我们装了电话,结束了在楼下电话亭排队的日子。那一整年我没去过清华,就为了宋乐天跟我说的那句不知道真假的话。海燕说宋乐天是我的克星,其实还不准确,他就是我命中一劫,怎么也躲不过的一劫,
大二那年五一,我接到了一个把脑袋想掉了也想不到的电话。电话是刘海波打来的,他说,他在我们学校一食堂门口。
“瞎扯!今儿五月一啊,不是四月一。”我哪能信他这话啊,刘海波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编瞎话都不用打草稿,要不怎么教语文的呢?
刘海波在电话那边儿急了,“你们学校一食堂是不是白色的扁,红色的字,上边儿写着‘第一食堂’?食堂门前俩公用电话,桔红色的亭子。”
我一听不对啊,丫真在我们学校啊?!这不是闹呢么,他来干嘛来了?“你干嘛来了?”
“看看你们这几个天杀的不肖学生!顺道来北京玩一趟。你倒是来不来接我啊?我这背着行李怪沉的。”
我扔下啃了一半的苹果,从上铺蹦了下来,“你等着你等着,我先给大牛二嫂他们打个电话,我们学校女生楼不让男生上,你等着啊,别动地方啊。”我叮咛着,好像刘海波是个五六岁的孩子,生怕他让人贩子拐跑了。
宋乐天一听刘海波来了,电话那边就跟踩了耗子尾巴一样,“怎么着?怎么没言语一声就来了?你跟他跟你们一食堂那儿等着啊,我这就过来。哎你别给大牛打电话了,赶紧把刘头儿招呼了,我告诉大牛成了。”
那是上午八点,还有点凉。*场上没什么人,我三步两步跑到了一食堂门口,看见了刘海波。“刘头儿,怎么一年不见你这么显老啊?让你带毕业班了?”其实刘海波一点没老,那张脸还是那么年轻,混在大学生堆里根本分不出来。可我就觉得刘海波沧桑了许多,肯定跟他当老师劳心劳力有关。
“别废话了你,有吃的么?”
我一看表,食堂应该还有早点。我把刘海波领进食堂,刷卡买了二两稀饭仨大包子。
“你就给我吃这个啊?”
“等会儿他俩来了中午咱吃好的去,留着点儿肚子亏不着你。”我抓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把剩下两个推倒刘海波面前。刘海波这两年一点没变,还是那副学生做派,好像从来没离开过大学校园似的。他在那儿忙不迭地吃包子喝稀饭,食堂的阿姨已经开始抹桌子收拾东西了。
这一年多我见天儿在一食堂吃饭,食堂的人我都混熟了。偶尔来晚了也能捞着吃的,有时候还不用花钱。胖阿姨友善地看了看我和刘海波,“朋友啊?”胖阿姨眼里,我带来食堂吃饭的男生要么成群结队,要么只宋乐天一个,单独和另一个男生吃饭,还是头一回,而且还是早点。那时刻我觉得胖阿姨特像我妈,我要真换个男朋友可能还真得跟她汇报一声。
“哪儿啊,您说我哪儿来的福气有这样儿的朋友啊?看不出来吧?这是我先生。”
刘海波一口包子没咽下去,噎着了,赶紧喝稀饭,好不容易咽下去了,这个喘呐,脸通红通红的。我瞪着眼睛看他,“你着什么急啊?我又没说什么。”扭头又跟胖阿姨说:“人家古时候不都管老师叫先生么?这位是我高中班主任。”
胖阿姨一听来了兴致,“哟,真么年轻的老师啊,我还当一大学生呐!”这胖阿姨话一向多,逮着就不放了,知道宋乐天和大牛屁颠儿屁颠儿打门外进来,我说我们要走了,阿姨才依依不舍放刘海波走。
刘海波要住我们学校的宾馆,大牛没让,说他们寝北京那哥们回家了,空了一张床,刘海波住那就成了。我们几个跟着大牛把刘海波的东西扔在宿舍,奔着颐和园就去了。
说起来刘海波真是一土人,二十七了,马上三张儿的人了,北京都没来过。一路上让我们仨好一顿损呐。再颐和园兜了一上午,饿了。刘海波说这回来就是想把几个大学的饭都吃一遍,理工的早点吃完了,现在要吃清华的。宋乐天想都没想,拉起刘海波就往清华奔。我在后面喊:“宋乐天,你不是不让我上你们清华给你丢人么?”
宋乐天头也不回地说:“得了,这一年多你也算及格了,勉强凑合吧。”
你说气人不气人?我
那时那刻,我觉得我受到了双重的背叛。我的爱情背叛了我,我的友情也背叛了我。我无法冷静地思考,无法冷静地判断大牛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不让我受伤。我承认我的确怨过海燕,但我发誓在此之前我没有恨过她。可是在这个时候,我真的恨她,她明知道我刚刚和宋乐天和好没多久,她明知道我要迈出这一步付出了多少辛苦,她也是女孩子,她为什么几次三番地伤害我啊?!那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海燕是来找宋乐天的,而她隔山越海地跑过来,绝不是小事。这大事,只有一种可能性――她怀孕了。那一刻我万念俱灰,我想我活不下去了。
“荆盈……”大牛见我僵在玻璃墙前面,知道我看到了海燕。大牛是好人,他是为了我好,他真笨,他为什么不把海燕带得远一点儿呢?他想不到我有可能会跟出来么?真是个傻瓜!
我动了一下身体,面朝着宋乐天,这个时候,我要看他是什么反应。
“我不知道她来。”宋乐天斩钉截铁地说,不像是解释也不像是申辩。大多数时候宋乐天都是这种语气,因为大多数时候他都问心无愧。
我想笑来着,可是我的嘴不听我的使唤,我笑不出来。“怪冷的,回头再冻着,你去吧。”这话不是由衷的,我是不希望宋乐天去的。我告诉我自己,如果宋乐天把我一个人扔下去见海燕,那我跟他就算彻底完了。
谢天谢地,宋乐天没有再一次让我失望,他对大牛说:“你去把她叫上来吧,我跟荆盈这儿等着。”
大牛惊异地望着宋乐天有三四秒钟,确定了宋乐天没有改变的意思,才朝楼梯走过去。为宋乐天这句话,我差点哭了。
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因为我觉得我已经被残酷的现实冲昏了头脑,我控制自己,是我害怕等一会儿见了海燕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一巴掌。我没打过人,就算是那次在刘星家里我也没想过要打海燕,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恨她。现在我恨她了,所以我真想给她一巴掌。
大牛领着海燕上来,她还是那样儿,我见尤怜,娇小的身材,俊俏的脸蛋儿,美丽不可方物。海燕穿着一件对于东北冬天而言过于单薄的棉衣,显得更加楚楚可怜了。她看到我,水汪汪的大眼睛立刻溢满了哀愁,要搁在从前,我肯定心软,可是今天,我就是想抽她。我忽然觉得她的一切可怜一切善良都是假的,她骗了我三年,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最后残暴卑鄙地夺走了我的幸福。为什么?为什么??从前我与她素不相识,后来我与她相知相惜,她为什么忍心这样伤害我?就为了一个宋乐天?一个像她爱人的宋乐天?请原谅我说自己最好的朋友卑鄙,请原谅我说她的善良和惹人恋爱都是假相,因为我受伤太深太重,今时今日,我无法不去怨恨她。尽管我知道宋乐天对此事逃脱不了干系。
宋乐天是并没有慌乱,这个时候他都没有慌乱,我确定这件事是与他无干的,至少他并没有背着我接着和海燕来往。我放心了。
“荆盈,我是来找你的。”
我??她是来找我的?!不是来找宋乐天??奇怪了……那么,她没怀孕??
“我有些话想跟你谈谈。”大老远从烟台跑到东北来,就为了跟我谈谈??我觉得没那么简单。这时候我已经不敢再轻信眼前这个美丽得仙女一样的女孩了,我怕了她了。
“你说吧。”我的声音发抖,因为我注意到海燕看宋乐天的眼神充满了爱怜。他妈的,当着我的面居然这么明目张胆,我不抽她对不起我自己!
“能回去说么?”
“回哪儿??”我看看大牛,大牛又开始冒汗了。猛然间我想起来,宋老爷子出门坐的就是一辆黑色奥迪。当时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完了,她是先去找的老头儿老太太才来找的宋乐天。她真的有了宋乐天的孩子,她这是找我摊牌来了。我无助而惶恐地看着宋乐天,聪明如他,不可能没想到我所想。宋乐天的脸惨白。这时候他做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我感觉到他的手心冰凉冰凉。
走到楼下,我看见的果然是那辆在马路上倒着开也没人拦的车。我没勇气上去。我几乎能够想象海燕对我说出她有了宋乐天的孩子我会做何反应。我可能会疯掉,也可能会死掉。那还不如让我自动消失,她不就是这个目的么?那么我就成全他们。我只想多活一些时候,我还没给我爹妈尽孝呢。
所以,我选择不听。
“我不去了。我也不想跟你谈。”我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了那扇黑黝黝的车门。“以后你也别跟我谈了,我不想听。宋乐天,咱俩从现在开始没有关系,你爱找女朋友爱找老婆都跟我无关。”
宋乐天一把拉住我的手,额头上爆出了青筋,“你说什么?!”
“我们分手!!!!”我大喊着,摔开宋乐天的手,冲向一辆等在酒店门口的出租车,“师傅,开车。”
“小姐,你得把门儿关严啊。”
司机跟我说这话的时候宋乐天已经跟着冲过来,伸手要拉车门,“荆盈,事儿还没弄清楚呢,你这是干嘛呀?!”
我使劲儿一带车门,“师傅,开车。”司机回头看看五官已经快要扭曲了的宋乐天,犹豫了一下,我冲他吼,“开车!!!”司机一个激灵,一踩油门,车开出去了。宋乐天跟着车跑了一段,之后就被远远地落下了。
我觉得我快要晕倒了。我的手机发疯似的响,我却找不到它在哪里了。出租车开到我家楼下,付钱的时候,我居然又看见了那辆奥迪车。宋乐天站在车前面,痛苦地望着我。他们怎么可能比我还快?哦,对了,我忘了那是市委的车,我坐出租车得绕道儿,因为我家那条街是单行道。
“荆盈,你能听我说么?”
两个礼拜以前,他在“永和豆浆”里面就是这么问我的。我现在还听什么?听他跟我说他要娶海燕了?听他跟我说他要当爹了?听他跟我说他对不起我?听他跟我说他这辈子就爱我一个?算了吧,我才不听!丫宋乐天要是敢跟我说他准备让海燕把孩子拿掉,我踹死他小丫挺的!
您肯定又要说我傻了吧?那是意外,拿掉没什么希奇。可那是个小生命。我永远都会记得我四岁那年妈妈大病一场,之后每天掉眼泪直到整个人都虚脱的样子。那年妈妈拿掉了一个胎儿,因为那时候她和爸爸无法养活多一个孩子。你别不信,那个时候我家就是这么凄凉。爸爸上有老父,下有年幼的弟妹,全家都靠他一个人,无法不艰难,就连我也是勉强养活。后来我长大了,我妈才告诉我,那时候她是去做人工流产,可她舍不得那个孩子,那是个生命。我觉得没人有权利剥夺一个生命来到世上的权利,这也许是受我妈影响太大的缘故。
“荆盈,你说话啊!”
“我不听,刚才说清楚了,我要回家。”算了吧宋乐天,算了吧,下辈子我再来找你吧,你再娶我。
宋乐天几乎暴跳如雷了,他拉开后车门,朝海燕怒吼:“你倒是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快说啊!你没看见她要跟我分手么??怎么你铁石心肠啊?!”
海燕走下车,想要拉我的手,我触电一般躲开了。海燕轻轻叹了口气,“荆盈,我知道你想什么。放心,我没怀孕。”
我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没怀孕。”海燕看着我,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再次溢满了哀愁。 海燕这句话像是一只大锤子在我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子,我顿时觉得我特无聊特小心眼儿特有病。我空凭着想象,无缘无故跟宋乐天发了一顿脾气,还说要跟他分手。就爱瞎想,我怀疑我该去看心理医生了。我的怨恨跟怒气在一瞬间被扔到了九霄云外,我看看宋乐天,他没我这么放松,仍然绷着一张扑克脸,神情严肃。
“能跟你谈谈么?”海燕再一次请求我,用她柔软的表情和柔软的声调,我没办法拒绝。
“上楼吧。”我说。
“我不上去了,先回去,回头你给我打电话。”宋乐天说,“你过来,我跟你说两句。”他把我扯到一边儿,咬着牙问我:“还分手么?”那表情就好像我要再敢提分手他就能把我掐死似的。我慌乱地摇摇头。我从来没怕过宋乐天,这会儿真有点儿怕了,我觉得他要跟我发火了。“这话也是随便儿说的?你到底怎么看我?”宋乐天使劲儿掐着我的胳膊,脸都绿了。
我记得大二时候,宋乐天他们寝室有一哥儿们,女朋友动不动就说要分手,那老兄被折腾得都快脱相了。宋乐天跟我说:“以后咱可不能那样儿啊,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不到非说不可的时候,不能说分手。忒伤感情。”我一直是照他的话做的,就连前些日子我那么生气那么绝望,我都没有跟宋乐天说过“分手”这两个字。可是今天我却毫不犹豫地决定并且毫不犹豫地说了,我为了在一种我臆想出来的错误,把宋乐天打入十八层地狱,还一副让他永世不得超生的架势。我知道宋乐天生气了,他还从来没跟我生过气呢。
“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不知道,你问问她,我回家问我爸,咱俩明儿再谈。”宋乐天说着朝那辆奥迪车横了一眼,眼睛里快要烧出火来。
“哦,那你回家给我打电话。”我怯怯地说。
“不了,等你们俩谈明白了,你给我打电话。”宋乐天气呼呼地走到车旁边儿,上车,关门。车临开之前,他朝我看了一眼,似乎还轻轻叹了口气,我没听见,那车的隔音效果一向很好。
“上楼吧。”我招呼海燕,把她带到我家。一进家门,我就朝我妈喊:“妈,我老跟你念叨那海燕儿来了,从烟台过来的。”我妈爱热闹,一听见我同学来了,热热闹闹地迎了出来,拉着海燕问长问短,又是饮料又是水果的摆了一桌。“妈,饿了,给弄点儿吃的吧。”
“行,行,等着,现成儿的,晚上刚做的烧芸豆。”我妈上厨房忙活去了,我把海燕让到了我的房间。
“说吧。”我不知道海燕究竟是为了什么来找我的,她这么大费周折地来东北找我,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我想不出来。而宋老爷子那辆车也把我弄得很糊涂,我等着海燕一件事一件事地给我解释。不过虽然我不知道她想跟我说什么,可我知道她跟我说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刘星家里发生那件事,这我连想都不用想。
“荆盈啊,”海燕开口了,“我对不起你。”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下来,强忍着才忍住。
“乐天儿跟你说什么了么?关于我?”
“说了,他说他很像你喜欢的人。”这功夫我妈端着一大碗芸豆烧排骨,一会儿又送进来两碗饭,招呼海燕儿赶紧吃,自己把门带上出去了。我饿了,刚才同学聚会上什么都没吃,就喝了半碗酸辣汤,这会儿端起饭碗来狼吞虎咽。
海燕也拿起筷子端起碗,没客气,跟我一起吃。海燕一直吃得很少,在学校我俩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她二两饭都吃不了,每次打完饭都拨一半给我,我说那你就打一两吧,她说不行,她怕我饿着。于是三年半来我一直保持着每次打二两饭的习惯,偶尔不够吃了,海燕就会把她吃不下的给我。
“我喜欢的老师是高三时候来的一个实习老师,当时他才二十二岁不到,教语文的。”
海燕说完,看着我的反应,我忘记了嚼饭,表情僵住了。此时我深信不疑海燕喜欢的人就是刘海波,而我也确定了海燕来东北的目的――-刘海波。
海燕把嘴里的饭吞下去,笑了笑,接着说:“他长得挺好看的,我们女生都觉得他特风度翩翩,我当时简直迷上他了,每天就盼着上语文课,他让我背什么我都能背出来,作文儿也越写越好。”我忽然想起了王晓玉《紫藤花园》里描写的李可心就是因为爱上了自己的国文老师才去背书写文章的。“他也开始越来越注意我,我觉得他是喜欢我的,可他一直说不是,他说他对我的感情只是老师对学生,充其量就是哥哥对妹妹。他还说不让我多想,我跟他差的太多。他只比我大五岁呀!荆盈,你碰上过这样儿的老师么?”
我开始飞速计算刘海波的年龄,更加确定了海燕的想法――刘海波比我大七岁,海燕比我大两岁,没错儿!这会儿我琢磨不透刘海波了,怎么这家伙就盯着自己的女学生?丫怎么跑烟台实习去了呢?“我倒是有个语文老师,不过他没你说的那么好,我没觉得他帅,我也没觉得他风度翩翩,不过他倒是挺有才的。”刘海波在我心里的美好形象有些走样儿了,因为我记起了我们在一食堂吃饭碰见海燕的事儿,我就觉得海燕当时不对劲,她似乎是等着刘海波认出她来。可刘海波故意装着没看见她,连头都没抬。怎么当的男人呐这是!
“嗯,有才,肯定的啊,中文系出来的嘛。后来我想考师范去,没考上。”
“东师大?”
海燕点点头,对我准确的猜测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复读那年我一门儿心思地考东师大,可我却找不到他了。我给他写的信都被退回来,我给他打电话打不通,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教书,我找不到他了……”海燕说着,忽然哭起来了,看来这段往事对于她而言过于深刻了,以至于一碰就会钻心地痛。
我拿了一张手帕给海燕擦眼泪,想安慰她两句,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后来,我遇到乐天儿了。”海燕偷眼看看我,怕我一听见这事儿就蹦起来。可我没有,我料到她要说的。“他特像我那老师,举止行动都像。你注意到他喜欢皱眉头么?他眉毛中间有两道很明显的细纹,就是皱眉头皱出来的。”
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没有回答。宋乐天举止行为什么样儿我能不知道么?我看了他七年呐!我还总说他小小年纪就长皱纹,以后不定老成什么样儿呐。别人皱眉头都是发愁或者有心事的时候,宋乐天不,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不是在笑,就总也不忘了皱眉头。
海燕看出了我的冷淡,有些尴尬,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往下说:“我那个老师也是这样的,年纪轻轻的就有了皱纹。”我狂想刘海波眉毛中间有没有皱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我不能说我不喜欢乐天儿,可是我喜欢他是因为他长得像那谁。”
我本来消了的气现在又被海燕这句话给勾起来了――怎么着,宋乐天长得像你喜欢的人你就可以随便喜欢?你随便喜欢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干出那种事儿来啊,这不是明摆着要往我心口上甩刀伤么?想到这儿我有点儿口不择言了,刻薄了海燕一句:“你使的招儿倒是不赖,宋乐天想跑都跑不了。”
海燕刚才还没掉完的眼泪这会儿接茬掉,拿着我给她的手帕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荆盈,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是,可是我想把自个儿交给一个我喜欢的人啊,我真想。荆盈,我从头到尾就爱过一个人,就是我那老师,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乐天儿,你了解我……”
我眼睛一横,“不,我以为我了解你,现在证明,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你。”
“你是不准备原谅我了,是不是?”
“压根儿就没这打算。”我端起碗继续吃饭,捡着碗里的肉吃。忽然想起宋乐天来了,他爱吃我妈做的饭,尤其是我妈做的芸豆。这会儿他要是在,肯定乐坏了。
海燕又哭了。我最看不得人家哭,谁哭我看着都难受,别说海燕这是我给惹的了。我一下子又心软了,叹了口气,“你别哭啊,有话就说,你倒是让我知道这到底儿怎么回事儿,我就是死也死个痛快啊。”
“我日子不多了,我想在我死之前,能和自个儿喜欢的人一起睡一夜,能和他躺在一起,能把自个儿交给他,临死前,也当回女人……”海燕不哭了,一双秀眼望着我,眼神里没有胆怯。
这回我可真蹦起来了,菜碗好悬让我给蹬翻咯,“什么?!什么叫你日子不多了??”
海燕又来拉我的手,这回我没躲――她的手可真凉,冰一样的。“荆盈,你来,你听我说。”我万分不解地看着海燕,看她那张我越来越看不清楚的俏脸,迷茫得要命。
“你心脏病犯了?哮喘??那也不是要命的病啊!怎么回事儿啊?”我着急了,真着急了。海燕这么一说,我就把仇啊恨啊都忘了,一门儿心思地想着她怎么这么年轻就说自个儿要死了呐?
海燕居然微微笑了笑,“我得的是淋巴癌,绝症,没救儿。”
我在脑子里搜索我那点儿少得可怜的医学知识,我什么都不懂,我甚至不知道淋巴是什么东西,可海燕她竟然得了癌症,就这么要活到头儿了。这不是闹呢么?她才二十三岁多一点啊!我想说点什么,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站着,僵着,惊愕着,任由海燕握着我的手,把她手心上的冷汗一点一点传到我的手心。
“洗手间在哪儿?”海燕忽然说。我没反应过来,错愕地望着她,她笑笑,又说了一遍:“洗手间在哪儿?”
“哦,客厅旁边的玻璃门。”我开门要带海燕去,她拉住我,摇摇头,自己出去了。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忽然觉得心里翻江倒海地难过。这么年轻,怎么就得了癌症呢?怎么就是绝症呢?怎么就不能治呢?这什么世界啊?!我呆呆地看着海燕吃过的饭碗,回想她刚才的样子,竟然那么模糊,我想不起来了。海燕的皮包里露出一张纸,那一角上是北京最有名的一家肿瘤医院的标志,我认得是因为大牛实习的时候给这家医院写了一篇扬名的稿子,写完以后跟我显摆来着,还拿出医院里被他采访过的领导送给他的纪念品给我看,那上边儿有这个标志。
我也不知道我是揣着一种怎样的心理偷偷把那张纸抽出来看的,也许是我潜意识里害怕或者希望这件事儿是假的。我是不是特混?到了这时候还怀疑海燕。可我真希望这事儿是假的,那样儿这么一个花一样的姑娘总不用去死了。
我终于还是抽出了那张纸,那是一张化验单。这张纸证实了海燕对我说过的话,看来,我是太混了。
“信了?”海燕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我一个激灵,手里的化验单掉在地上。
我窘在原地,尴尬得要死,就好像一个小偷当场被人抓住,所有阴暗的心理都被揭穿了一样。而实际上,我的阴暗心理是一下子被海燕揭穿了。这时候我是彻底明白了书上经常用的一个形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么不值得相信的。”海燕走进来,稍显落寞地坐下,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当场乱了手脚,“不是啊,不是……”我就知道说“不是”,可是为什么“不是”我却说不出来。实际情况是我不太相信她而去求证的,实际情况是我在这样的时候还去怀疑她。我怀疑的是一个身患癌症的朋友,我真不是东西!
我都说了我最怕人家在我面前哭,这种我内疚得不得了的时候,我就更怕人家哭。海燕真哭了,我心里更加内疚了。她一边儿哭一边儿说:“荆盈,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你非恨我不可么?”
这会儿她抬起眼睛,妈呀,那是一双曾经美丽的眼睛??怎么都肿成这样儿了?刚才在厕所就哭过了?我这一惊可不小,我知道我是真伤害她了。我要是能忍下心去恨一个得了癌症的还曾经是我最好朋友的人,我他妈就是疯了。这时候我心理只有一件事――我得去找刘海波,我得让海燕见着刘海波,我得让她了了一个心愿,我不能让她到了这个时候还找不着自己心爱的男人。
“那我要是原谅你了,不恨你了,你是不是就不哭了啊?”我蹲下,使出全身解数去哄她,就好像宋乐天哄我似的。有时候我是觉着我跟海燕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像个男的,总得保护她。相反她在任何时候都是个柔弱女子,总需要别人保护。
海燕点点头,抹了一把眼泪,“你真不恨我?”
我估摸着我要是说我从来没恨过她,她也不能信,于是我说:“以前恨,但现在不了。这事儿要说不对,宋乐天不对的地儿更多,你瞧我连他都原谅了,还能不原谅你么?”
海燕那一双大眼立刻放出了光彩,吓得我差点儿坐地上,“真的?”
我忽然有点害怕,说不出来为啥,我就觉得海燕眼睛里的光彩来的太快太突然――我又在胡思乱想了,不能再想,再想我就真不是人了。“真的啊,我没骗过你吧?”
海燕拉过我的手,破涕为笑,“我总算没白来。” 明天再来。。。。。
喜欢的话,慢慢看咯。。。 她来找我就是为了求我原谅她?真的假的?有点儿忒过了吧?我一直以为她大老远地跑这儿来有什么大事儿呢,至少也是来找刘海波的呀,怎么就是来找我的呢??哦,对了,刘海波,她肯定是不好意思通过我找刘海波,她还以为我恨她呢!那我得去给刘海波打电话去。我“蹭”地从地板上蹦起来,“你等会儿,我打个电话去啊。”我冲到离我房间最远的书房,抄起电话打通了刘海波的手机,“刘海波,我荆盈。”我极少直呼刘海波的名字,因为心里总觉着他好歹也当过我老师,这么着对他太不尊重,除了开玩笑的时候,也就这回了。因为我生气了。
“啊,啥事儿啊?”
“你告诉我,当年你当实习老师那会儿,是不是有一女生挺喜欢你的?后来还给你写信来着?”
刘海波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这女生是我大学同学!亏你还记得这事儿,面对面见着了你都装不认识人家,你良心让什么玩意儿吃了??”
“我怎么就装不认识了?我什么时候面对面见过她来着?”
“少跟我装,我告你刘海波,我全知道了,甭跟我那儿瞎掰扯了,赶紧上我家来,人家小姑娘等着你呐。”
“什么跟什么呐?什么小姑娘啊?我都好几年没跟她联系了,怎么就等着我了?”
我一听这个生气啊,差点儿把电话吃咯,“刘海波你怎么这么腻歪人呐?你在烟台当过实习老师是不是?你后来就不跟人家联系了因为人家小姑娘要上东北来找你是不是?我告你人家小姑娘现在得癌症了,大老远来就想看看你,你要连这都不见,你就忒不是人了。”
刘海波不言语了,听筒里只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
“我没听她说起过她要上东北来找我,后来不联系了也是她那边儿先中断的,而且她从来没明说她喜欢我。你要觉得真有必要,那我现在就过来。”
“你怎么现在还不说真话呀?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推卸责任也不能这样儿吧?!”
刘海波跟我急了,“荆盈你说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没跟你说真话了?你把事儿弄清楚没有啊就来骂我?你说我什么都行,就不能说我没良心,我怎么没良心了我?”
我愣了一下,想想刚才自己说的话,似乎是有点儿过,于是我换了一种口气,“那你总认识海燕儿吧?”
“海燕儿?是不是你一个宿舍的那个?”
“对。”
“你介绍给我的,我哪儿能不认识。”
“不是你学生?”
“哪儿跟哪儿啊?说什么呢你??”
我糊涂了,半天说不出话。刘海波那边真急了,冲着电话就开吼:“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没谱儿了,我说你是不是最近受刺激太多了?什么事儿啊就往我头上扣?整的我跟陈世美似的……”
我也没顾上给刘海波道歉,跟他说了句等会儿再给他打电话,扔下电话就跑回房间去了。海燕坐在那儿正拿着我床头上放的我和我爸妈的合影看,见我疯牛一样冲进来,冲我笑。我估摸着我鼻子里还往外冒气儿呢,要不然海燕不能笑得那么灿烂。“谁气着你了?”
“你说的那个实习老师,是东师大毕业的叫刘海波的?”
海燕放下相架,摇摇头,困惑地望着我说:“不是啊。”
“不是?!”我更加糊涂了。她在食堂看见刘海波的表情,她在宿舍里听见我接刘海波电话的神态,她问我刘海波是否是东师大毕业的,她问我刘海波名字的写法,她当时苍白的脸,这些都是为什么啊?!难道我记错了?使她慌张错乱的不是刘海波??那是我的幻觉?
“他确实是东师大毕业的,”海燕说,“他叫罗涛。”
“谁?!”我触电了一般窜到了一尺之外。
“罗涛。”
要说这世界上的事儿就是一个字儿:巧。可这也忒巧了吧?我原本以为海燕认识刘海波就够巧的了,结果到头来给我弄出来一罗涛,简直巧到让我晕菜。这会儿要是有我身边儿的谁告诉我他跟邢振羽有点儿啥关系,我肯定一点都不奇怪。赵本山说啥来着?生活啊,它就是一锅菠菜汤,乱啊!
我问了一遍这事儿的整个过程,才知道刘海波罗涛俩人当年可能是一块儿上的烟台,后来刘海波先回东北的。海燕见过刘海波一次,所以有那么点印象,那天在食堂碰见,她就是在想哪儿见过这人。后来我跟刘海波通电话的时候提到罗涛了,海燕才想起来,她说她当时还记起来罗涛给刘海波往东北写信,她帮着寄的,所以她才问我刘海波是不是“海洋的海,波涛的波”。
“那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我直接带你找罗涛去啊。”
海燕脸一红,“那时候你乐意跟我说话?”
我又开始发窘,爬上床拿起电话,又把电话本翻出来要找罗涛,“我给罗涛打电话,你等着。”
海燕一把拉住我拿电话的手,“别了,等开学了再说吧。”
我大惑不解。她来我这里真的只是为了求我原谅她?她没想找罗涛?要知道,罗涛是她这辈子唯一爱的人呐,她都病成这样儿了,还是不着急见罗涛?还真是触变不惊,要是我,我肯定做不到。我要是得了什么绝症,死也要死在宋乐天怀里,不然我死不瞑目。
“你特喜欢乐天儿吧?”
我没听见海燕这句话,因为我还在琢磨她是怎么跟宋老爷子搭上关系的,她上东北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正乱想,海燕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特喜欢乐天儿?”
“你认识宋乐天他爸?”
海燕显然没想到我有这么一问,微微一顿,然后笑了,“我姥爷原来在你们这儿当过市委副书记,乐天儿他爸那时候在你们沈河区当区长,我大舅跟他爸一边儿大,俩人那会儿关系挺铁的。”
我皱着眉头开想。宋老爷子当区长,那是哪百年前的事儿了啊?怪不得连着往上升,敢情上头有人呐!按说海燕她姥爷离休了,面子也没这么大了吧?宋老爷子这么感恩戴德的,还真难得。这几年宋老爷子不还要往上调呢么?老爷子在官场上算是年轻的了,瞧这意思往后仍然官运亨通啊。难道海燕姥爷还有权?哦,对了!这我怎么给忘了呐,上回木犀地看见那位“田爷爷”的老部下,现在在国务院办公厅的一位“咱舅舅”,那不海燕的亲大舅嘛!这高干要是真高起来,你是想都不敢想啊。你瞧瞧,国务院呐!我打中南海门口过想仔细看看大门口站岗的英俊解放军哥哥,都不敢往前走,我怕他当我是恐怖分子拿怀里那冲锋枪把我突突咯。可“咱舅”就能坐着红旗轿里出外进大摇大摆,这人比人,是真不能比。
想到这儿我又犯合计了,海燕她们家这种背景这种资格,怎么癌症到了晚期才查出来呐?非到了不能治的时候才上医院?海燕平时有个小病儿就往医院跑,她整天不断药啊,别是自个儿早就知道了不跟家里说,不想活了吧?这念头一出来,我立马一身冷汗。我正琢磨着,又被海燕打断了,“想什么呐你?我又不是乐天儿指腹为婚的媳妇儿,你不用吃醋吧?”
嘿!她还会跟我开玩笑!看来真到了绝望的时候,就真什么都能看开了。我挺佩服海燕的,我估摸着我要是处在她的境地,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笑不出来。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事儿总算是有了个结果了。这样的时候,要怪海燕我是做不到了,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把我们的友情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好好对她。既然她的病没治了,那就让她快快乐乐地过完最后一段时间吧。我没问她究竟还有多少日子,因为我觉着这种问题太残忍,我问不出口。我想这时候她跟我提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不会含糊,哪怕是把宋乐天借她几天――这话要是让宋乐天听见肯定又得发火――不过我琢磨海燕不能,既然她知道我能找着罗涛,那她肯定会找罗涛陪她一段日子。多亏这厮没娶媳妇,要不然海燕真是倒了霉了。
晚上我给宋乐天打了个电话,把大体情况说了一下,宋乐天拿着听筒沉默了好半天,然后重重叹了一口气,跟我说他明天过来,才挂了电话。海燕没走,跟我睡一张床。我翻出了一套新的睡衣给她,她才一米六多点儿,比我矮了将近十公分,穿我的衣服跟穿一面袋子似的,特乐。我这人不习惯有人跟我一块儿睡,除了我妈。晚上我睡不着,海燕倒是睡得特香,我估计她也老和她妈一起睡,要不她也不能一宿都把脑袋靠在我肩膀窝里,还抱着我的胳臂。那一夜我觉得她真可怜,年纪轻轻的就得了癌症,她们家人不一定怎么难受呢,尤其是当妈的。唉,世事难料啊。
第二天早晨宋乐天来了,看见海燕,脸上写着俩字儿:可惜。我没告诉我妈海燕的病,要不我妈又该感慨了。我和宋乐天带海燕出去玩儿,领她上故宫,宋乐天听说她是满族的,叫车就把我们拉东陵去了,说是让她拜见拜见她们老祖宗。后来我们去吃烧烤,海燕开心极了,红润的脸蛋儿上满是欣喜,路上她不是勾着我的胳膊就是拉着我的手,就好像以前一起上街的时候一样。我也觉着这样挺好的,就把以前的事儿都忘了吧,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何况我们还都是没长开的半大孩子呐。
海燕要走了,宋老爷子亲自去送的,宋乐天上大学他都没去,海燕这面子真够大的。海燕让我开学前就上北京,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知道她想找罗涛。本来我要把罗涛的手机号给海燕,可海燕没要,她说这么些年了罗涛可能都不记得她了,她自个儿这么去找不太合适。我连忙点头,说我尽早回学校。这忙我一定得帮,保不其我还得骂罗涛一顿没良心,就跟那天我骂刘海波似的。
宋老爷子回市委上班了,我和宋乐天去吃烧卖。吃饭的时候宋乐天没怎么说话,他是个不说话舌头就不会动的主儿,这回怎么了?我猜他是在为海燕的事儿难受,其实我心里也不好受,也就由他去了。
“海燕真可惜,咱们没摊上这事儿,要是摊上了可怎么办呐?”我咬着羊肉馅的烧卖,往面前的小碟儿里倒了点醋。“哎,你们家老爷子知道这事儿么?”
“不知道,没敢告诉他,海燕儿说千万不能说。哎,你说,这得了病的人,是不是啥要求都能得到满足啊?”
“她要天上的星星你也给啊?”
“关我什么事儿啊?你胡扯什么你!”宋乐天急赤白脸的,好像我抢了他一架F14的模型似的。不对啊,丫今儿怎么情绪这么激动啊?我没怎么他呀。“荆盈,我对你怎么样,你知道,是不是?”
我看着宋乐天,好像不认识他,“吃错药了你?”
“你说啊!”
“我知道啊,怎么了?”
“那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儿,你都不能说我不喜欢你。”
我一听就乐了,“宋乐天你这话说得就不漂亮了,你要是想跟我说我对你特重要你特喜欢我你就直说,我不怕酸,越酸我就越爱听。”
宋乐天隔着桌子抓住我的手,眼睛里一下子漫得都是泪水,我呆住了。认识他七年,第一次见他的眼泪。“是,我是喜欢你,你对我非常重要,一直都是,以后也是。”周围人不多,可按宋乐天的性子,人再少他也不会在公共场合跟我说出这种话来啊。上回是在“永和豆浆”,因为那会儿我要跟他散伙,这回是为什么啊?没事儿闲的表哪门子忠心呐?谁刺激他了?
“你…没事儿吧?”
“你也喜欢我吧?你跟我说一句。”
“你别逗了,这儿说啊?”我讪笑,扭头看了看周围。
宋乐天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扔桌子上就拉我出门,也不管我哇哇叫着说“二十五就够了啊你干嘛扔五十你钱多啊”。出了门,冷风一下子吹进我的领子,我抖了一下。宋乐天帮我把围巾系好,宠溺地摸着我的头发,望着我,眼睛里的泪还没有干。“告诉我,你爱我么?”
天呐,这儿可是大街上啊,宋乐天今儿不是疯了就是傻了。是,我是从来没跟他说过我爱他,可他是知道的啊。想听我说也用不着挑这个场合吧?眼瞅着过情人节了,到时候想听什么听不见呐?怎么了这是?我正琢磨,宋乐天忽然就亲了我一下,“说,你爱我么?”
我张着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就喜欢你这傻样儿。”宋乐天又摸了摸我的头发,又亲了我一下。
我必须承认我是满心幸福的,因为这种情话宋乐天极少极少说,尤其是大白天的当街。我定了定神,想告诉他我爱他,可那三个字哽在喉咙里死活说不出来,急死我了。我绷着,脸憋得通红,最后终于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嗯,我…我…我…我爱你。”我说得跟蚊子打喷嚏似的,我怕宋乐天听不见再让我说一遍,那我可就真死了。
宋乐天听见了,他把我拉到他怀里,紧紧抱着,颤着声音说:“我知道。我也爱你。”
“嗯?你没事儿吧?”我窝在宋乐天的怀里,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特扫兴的话。
宋乐天放开我,死死盯着我的眼睛,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眼泪流下来,眼睁睁地听着他说:“荆盈,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