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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我在IPOD上建了一个目录,叫“九十年代”,每天忙着搜寻属于这个年代的歌曲装到里面。
有些是当年的我,十五、十六岁的我曾经非常喜欢的:《我是一只小小鸟》、《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你冷不冷》、《有一天我会》、《再回首》、《追梦人》、《你是我一辈子的爱》、《半袖》、《不只是朋友》;有些是我即便在当年也不屑一顾的:《潇洒走一回》、《真心真意过一生》;有些是属于那个年代,但因为我们对粤语歌的厌憎而从来没有听过的:《忘记他》、《一生何求》、《千千阙歌》、《难得有情人》、《半点心》。
我曾经嘲笑过这种恋旧行为,记忆中最鲜明的事例是在十年前,那时候我每天晚上在一间歌舞厅工作,在调音室播放LD,有天晚上是包场,数十个六六届高中毕业生在此聚会,他们要求我们播放老歌,在听到《九九艳阳天》之后,他们特意来到调音室,要求我们连续播放,因为他们下乡插队那天,广播里反复播放的就是它。那天晚上我们听了至少三十遍《九九艳阳天》,就在他们拥抱、合唱、热泪盈盈到最高潮的时候,碟突然卡住了,他们愤怒地挤在调音室门口,责问我们,是不是看不起他们,为什么不给继续放歌?歌声重新响起来,我坐在狭小的、没有窗户的房间里猜想,将来自己老了,会不会这么可厌?随即我就断然地排除了这种可能。
现世报只用了十年时间就来了,我惴惴不安地搜集着这些歌,明白了他们当年为什么会一口咬定我们“看不起他们”,因为恋旧是往后看不往前看,是对现下生活的否定,是童安格所说的“对未来越迷惘,越依恋过往”。然而我不能阻止我听这些歌,不能阻止听歌时所想起的九十年代,似乎永远是星期天那种明朗、慵懒、无所事事的早上,或者万家灯火的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聊天看电视,因为听这些歌的时候,多半是在周末,或者晚上。尽管我现在看资料才知道,九十年代前后,并非每一天都是周末,也有非常艰难的时刻,1988年、1992年,也曾经有过物价飞涨的时候,家里甚至囤积了十袋面粉,就堆在过道里,但因为是在父母的羽翼下,并不十分觉得。
人为什么会恋旧,会在老歌里寻找温暖乃至依傍?大概因为,在时代的动荡中,那些歌是变化最少的,甚至是没有变化的,因其存在的不够实物性和虚拟性,它反而不可更改不可流失,因而常常为我们提供一种时空静止的假象,为我们设置一道暂时的屏障,安抚我们的焦虑,就像我的小说《春雪》中所些的那样,逃亡的女奴,被绑缚在木杆上示众,在被解开的时候,对木杆也产生了依恋,还有正在写作中的《西游记》(大陆版 香港版 日本版),一个孙小空的中年人,去小城市寻找一个叫白晶晶的女人,五百年前的西游路上,她曾是他的敌人,而今时过境迁,她成了他唯一的故人,即便是曾经的敌人,也叫人留恋。
也像从前看过的科普读物,鸟类是靠记忆过冬的,要靠记忆,在冬天把夏天储藏起来的食物一一找到。年轻的时候,要尽量多地储存音乐,因为有一天,即便是这样虚幻的储存,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依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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