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港第8期——下夏

我在睡梦中

又是一个夏天。
迷茫中的夏天让我觉得难受,我却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夏天,很多的事情,很长很长的梦,像是记忆中的爬山虎,浓密地贴在心房,左冷右热。
取了个网名叫“记得那个夏天”,很莫名的冲动。想不起那个夏天究竟发生了多少事.究竟都以怎样一种形式开头,又以怎样一种结局没落。唯一能想起的就是定格在脑海里的那个画面，画面中安穿着浅蓝色的牛仔裤，淡青色的T恤，她对我说，言，我们拒绝眼泪，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我习惯叫她安，在任何时候。
其实她原来并不叫安，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紫芸，而在每一次我们交谈的时候，她总是一脸平静，有着很大的眼睛，眼中有很多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这让我想到“安”这个字，我就一直习惯性地这样叫她，安，安!
我给安拍过很多照片，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背景。而我一直看到的都是那张安静的脸，没有表情。我说安，你应该笑。然后我按下快门，画面中，很僵硬的笑容，很忧郁的眼神，这让我难受。
很多的事情，潦潦欲章。我总是用摄影解脱自己，我以为这可以纪念一切，我以为这可以让我一辈子记住我逝去的一切。我总是习惯性地按下快门，很反复的动作，却一直让我陶醉。我一直习惯这样单纯的方式，留住我抓不住的东西。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很多东西再也找不到了，而在每张照片上，我却似乎找到了被遗忘的过去。这让我兴奋。我把每一张照片安静地放在我的抽屉里，轻轻地用布擦去上面的灰尘，然后放好。我一直这样精心地保存我的照片，直到有一天那些照片疯狂地发黄，褪色，然后消失。
我带安来到我的房间，我让她看我的照片，那些似乎可以纪念一切的东西。有美的大海，蜿蜒的河流或者是没有尽头的小路，更多的是向上的烟囱，没有风，没有云，从烟囱出来的烟安静地上升。她看照片的时候，我一直看着她的脸，还是那么安静，我看着每张照片在她的手心滑过，然后我问她，安，喜欢吗？她缓缓地抬起她的头，然后对着我笑，又把头深深埋了下去，看着手中的照片。很多时候，她不说话，却总是给我一种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温暖。
天没有下雨的时候，我经常带她去散步，我们走过很多地方。我们路过森林中的小路，小路很长，一直看不到尽头，直到消失在森林的深处。很多很多的鹅卵石，密密麻麻，在干枯的大地上。我一直带她这样走着，我抱着我的相机，我一直沿途记下那些美丽的东西。忘记走了多远，安突然停下，她说，言，我们能走到尽头吗？我笑，我说能。
我去过她的别墅，没有阳光，有点阴暗，在山的下面。她推开别墅的门，里面很黑，我看不到里面的一切，但是，我闻到一股潮湿的味道，而在我的意识中，是的，安就住在这里。她带我穿过那个空荡荡的房子，来到一个花园，其实并没有太多花，却有两块巨大无比的石头，她示意我坐下。然后，她看着我说，言，其实我并不应该带你来这个地方，这是属于我自己的。
我问起她的父母，她给我看她的全家福。灰白的底色下，我看到她的母亲，一脸安详，很好看的眼睛，一只瘦长的手自然地搭在安的肩上，安笑得很开心。我很少看到安的笑容，一直以来在她的脸上都是永远的安静，而现在我看到她这样地笑，我有点激动。我说，安，其实你很幸福。而安，在我旁边，不断地自言自语，不断地重复那句话，“这是我的爸爸，这是我的妈妈……”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使劲地摇她的肩膀，我在心里吼着：安，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了？
紫芸的日记
他告诉我他叫言，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忘记在什么时候，我看到他按快门的样子，我看到他拍完每张照片脸上浅浅的笑。然后我们相识。他叫我安，他说我的脸上总是一片平静。其实我应该向他解释，其实以前我很爱笑，可是连我也不知道在那时我的脸上就像平静的海面，再也掀不起一点波浪。我觉得这样解释无济于事。
我一直这样颓废地活着，我一直在逃避那个过去，而言，我从没对你说过这一切。父母离异后，我拒绝了一切，除了那幢空荡荡的别墅，而我再也不想找回曾经的那些东西，因为我发现我累，父母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那一刻，其实我有能力阻止一切，其实我可以阻止这个悲剧的发生。我做过很多幻想，我曾幻想过这只是个游戏，游戏完了，我还是紫芸，我有爸爸，还有妈妈。而这一切都是茫然，我想起父亲输光了钱来找母亲要不成摔东西的样子，我也想起母亲半夜在阳台上哭泣的声音。然后在签字那一刻，我走到他们面前。我说，你们离婚吧，这样会更好。然后我冲到属于我的那片花园中，蹲下，开始哭泣。那一直是我疗伤的地方。
言，你知道么，你的出现让我看到了希望。你给我看大把大把的照片，你告诉我那是大海的边缘，那是森林的尽头，那是……你让我不至于绝望。我翻着你的每一张照片，我一直喜欢每一个画面，当我看到你的照片中，烟从烟囱中安静地升上去，我在想，我的人生是不是也会一直这样下去？而言，我有一种感觉，每一张照片的背后都有大把大把的寂寞，而我一直没有说出来。言，我希望永远看到你浅浅的笑，我们要快乐地拒绝眼泪。
言的日记
我一直叫你安，而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我这样叫你。你总是安静地欣赏着我的每一张照片，即使你不说话，而我却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快乐。
可是安，当我在别墅里看到你那个样子时，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我知道安，在你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事，而安，你听我说，这一切都不再重要，因为现在我在你身边，我要你快乐，我愿意把我的快乐分给你，尽管我的快乐只能维持一个月，而这样就够了。当医生告诉我癌细胞扩散只能再活一个月的时候，我没哭，即使我心里很难受，我仍抱起我心爱的相机，我拍下了每一个美丽的大海，每一片不同的云朵，还有很多很多我一直梦想着的东西。而我最快乐的就是上帝突（下转第26页）（上接第17页）然把你带到我的身边，这是在我去天堂之前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起去面对，好吗？即使我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而这一个月便将是永恒。
我仍旧抱着相机，做反复的动作，按下快门。而半夜我的胸口总是疼得厉害，我知道我就要进入天堂了。而我一直担心安。我一直记着那张安静的脸，我始终不能忘怀。安，当我离去，你是否会伤心?
在我的胸口疼得越来越厉害的时候，我开始掰着手指算着我剩下的日子，安突然打电话给我，她说，言，带我去看海好吗？我说好。
我带安来到我照片中的那片海，我牵着她的手，静静地站在海边。蓝得发透的天空，不飞的云朵，耳边尽是翻滚的海浪声，海水来回涌动，溅得老高。这就像是我一直梦想中的大海。我想到了天堂，天堂是这样的吗？安紧紧偎依在我的身旁，我看到安的笑容，很美，很自然。那一刻时间似乎凝固，而安看着海的对面，如痴如醉，我想，那该是她最向往的幸福。
而我突然感觉，我已经漂浮在冰冷的海面上，我是死了吗？我就要进入天堂了吗？而安，始终微笑……
我想，这样的离去应该是最完美的结局。迷迷茫茫中，我朝安使劲地挥手，安，再见。
而大海突然汹涌起来，一下子覆盖了整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