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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3 20:3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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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噩梦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湖边,将头埋的很低,仿佛一个缄默的沉思者,期待着羽化后的超然。他喜欢这样,尤其在晴朗的夜晚。没有尘埃阻挡的天空是黑天鹅绒织成的,任凭星斗璀璨,如同钻石般夺目的光芒流走在其上。
湖水平静得出奇,似乎不忍打扰沉思的少年,点缀在湖中的莲花隐约的透出几缕幽香。他熟悉这莲花的幽香,尽乎贪婪地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瞬间被填满。已经记不清做这个熟练的动作有多少次了,但他知道,十五年前是第一次,而今天,将是最后一次。
月亮躺在云端睡的正熟,鼾声里却有离别的淡淡感伤。
一但习惯了某种安逸的生活后,他就讨厌改变。也许很多人都因向往未来而千方百计的试图改变现时所处的境况,但他懒得想这些,他同样讨厌努力。
他叫扬,一个三流的剑士,甚至可以用蹩脚形容。但他是典玄的唯一门徒。
“我猜到你在这里了。”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扬身后。明亮的金黄色头发,除却两鬓微霜,再无法找出任何衰老的痕迹。这是一位结实硬朗,和蔼慈祥,极具亲和力且精神充沛的老人。身着简洁的黑色布衫,缠着束腰黑带。当然,作为一名出色的剑士,剑是不离于身的。
他叫典玄,卡雷亚王国最出色的剑士之一,甚至可以用登峰造极形容。但他一生只收了一名学徒。
“怎么,舍不得我吗?”老人微笑道。
“只是舍不得这景色而已。”扬促狭地说。
“居然这么说,最后一课不怕我给你不及格吗?”
扬站起身,冲着典玄扮了个无辜的表情。俊秀的脸在漫天星光辉映下清晰无比。在典玄面前,他永远是个略带顽皮的孩子。
“您的学生学满而归啦!不打算送点什么当纪念吗?”
“真是良好的自我感觉。”典玄无奈的摇摇头,“东西就免了吧,俗了点。”
“嗯,说得也是,反正我以后会常回来探望您老人家的。”
初夏的夜,静,且清凉。仿佛吟游诗人所津津乐道的传说,冗长,却又不乏跳动的旋律,曾经如此真实的游走在耳畔,而许多年后,又好像镜花水月般朦胧的浮在记忆中的某一层。
典玄缓缓地走到湖边,直视平静的湖水和那正在盛放的莲花,若有所思。
“扬,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遇吗?”老人的声音略带些沙哑。
“那夜下着雨,我在禁日城最繁华的贫民窟中同一头野狗抢着半块馒头,不巧的是我赢了。”平淡的语调好像在讲述一个旁人的无聊故事。
“然后呢?”
“然后我就讨厌下雨,讨厌狗,讨厌馒头,尤其是半块的。”扬不屑道。
“应该是然后我看到浑身是伤的你,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手里还攥着血淋淋的半块馒头。再然后我就带你回来了,那年你四岁。”典玄接道。
“我才没有可怜巴巴地望着你。”
“别嘴硬,那你告诉我你对我讲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呃......我忘记了。”
“呵呵,好一个腼腆的家伙。”典玄的大手在扬黑色的秀发上胡乱游走了一圈,然后大笑不止。
月色流淌在发上,洗出一片银白光华,披散在肩上,再直垂到地,织出一张网来,将他,和他,笼罩其中。
“我们就这样相遇,相信宿命吗?”
“每两个人相遇都可以叫做宿命的邂逅,如果这样,宿命就太廉价了。这个抹杀力非常强的词汇,对人世的丰富内涵,有着毁灭性的伤害。所以我不会相信。”
“很好,那么你的信仰是什么?”
“总之不是神明。”
一字一句,一问一答,斩钉截铁。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课。
典玄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敏捷地拔出腰间的剑。寒光乍显,柔华而清脆的金属声滑破了夜的寂静。连月亮都从梦中惊醒,慌乱地洒下一片银灰,撩拨着早已耐不住寂寞的湖,泛起嶙峋水波。
典玄的三尺长剑,薄身,却足以斩将;短锷,却足以御敌。精雕细琢的图腾般纹路虽在月光的荫庇下,却足以迸出太阳的金色光芒。
“扬,你因何而执剑?”典玄的声音严肃起来,周围的气氛也随之改变。
“为了自由!”铿锵的回答。
“那么,去你该去的地方。”剑笔直地指向远方,那是一个肉眼所不及的地方,并非等待誊写的完整剧本,而是充满未知与迷茫的远航。
地狱,亦或是天堂。
扬走出了些许,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他望着典玄在月光下朦胧的轮廓,不禁大喊道:“这么突然我有些不习惯,可不可以明天再走啊?~~”
“不可以。~~死于安乐!~~”
“这也算是最后一课?~~”
“没错~~”
“给我个及格好吗?~~”
“给你个优秀!~~”
无声,无风,无影,无色,惟有冷月独照碧湖。
十五年之前的每一幕竟都历历在目,十五年的时光还是过去了,连一丝穿越的痕迹都抓不住,摸不着。时间照例冰冷无情,千百年的段落照例挥一挥衣袖便踪迹全无,更别说区区十五年了。
望着扬桀骜的背影消融在墨色之中,老人落寞地长叹一声,执剑的手不住颤抖。温热液体从他眼角溢出,阔别已久的泪,热的一痕,慢慢黯淡下去,荒原上盛放的六月雪一般,夺目却冰凉,直烙到脖颈上。
突然,老人的表情显得那么不协调,半带伤感半带恨意。握剑的手始终未曾放松,直到渗出血来。
“背叛者,呵,我是个背叛者......”嘴里反复念着,如同那沉沦巫师的模糊吟唱。
“自己头上的灰尘自己去拍。”老人常说这句话,如今,他真的要去拍掉头顶的灰尘,为了一个剑士的荣誉与尊严,为了他虔诚的信仰。
扬,我的学生,我的孩子。你也许不适合做一个好剑士,但你是我这一生中最引以为荣的骄傲。你有着无法估计的潜力,你注定是一个奇迹。请原谅我的独断独行,我让你离开,只是不想你受到伤害。你有你的路要走,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乐园......很想听你叫一声父亲.
典玄,我的恩师,我的慈父。十五年前的那晚,我始终无法忘记。黑暗之中有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我,然后我看到了您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很亮,很温暖,像太阳一样。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于是我对您说出了第一句话:我喜欢你的头发。请保重,我会回来,回来听您唤我一声儿子.……
雨,总是让他心烦,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悸动涌上心头,尤其是那幽暗夜幕中的冷雨。杂乱无章从天而降的丝线,拥挤着无法勘破的纷乱,一点一滴的落在了地上,溅起那无边无垠的痛。
三天后,禁日城,达斯公墓,阴雨连绵。
有一幕是扬从来不敢看、不敢听,甚至不敢想的,但却那样真实的发生了,那样的猝不及防。相信命运的人会说:该发生的,迟早要发生,也许能够预感到一些,但面对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毕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陨落……
扬是不相信命运的,可这并不能阻止命运的转轮悄悄转动。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无停歇。
雨水连同微弱的月光一起,淋淋漓漓地浇下来,在灰黄粗糙的砾石地上催开无垠白花,瑟缩地从土里探出来,磷烂的五瓣一辟一翕,纠结着,努力地朝天穹伸去。几乎每个坟墓,每块墓碑下都结出这样的生命,埋葬着典玄的那处也不例外,仿佛慰灵地供养着樱花一般,反而会贪婪地允吸逝者的亡魂。
人们总是觉得他们的亲人还没有走,他们的灵一定栖息在墓中,为苟活者祈福。
典玄的剑倒插在墓碑前,这把曾经与他同生死,共患难的利器,如今也应随着他的主人一道长眠。剑,是剑士的生命,剑士的最后一招就是死在剑下,对于一个死去的剑士来说,再宝贵的剑也没有了存在的价值。虽然被贯以背叛者的罪名,却仍然不失作为一个剑士的资格。典玄是位出色的剑士。这点,就连“奥丁公会”也无法否认。
雨水从乌黑的发丝上滴落,顺着扬的脸颊流淌。他的瞳呈现了一种代表死寂的灰黑色,如同黎明前夕的黑暗,没有焦距的呆滞目光直直的射穿了前方的墓碑。然而墓碑是不能说话的,阴郁沉寂,庄严肃穆,扣住激情,扣住悲恸,任凭什么深情缱绻,旧爱缠绵,全都压抑在平面的暗淡中,连浮雕也不能存在的暗淡。又任凭把手掌磨得流血,把头颅撞得粉碎,不过是溅起封尘的灰,大片大片地抹在扬的生命里,令他无法呼吸。
那天他不该走,可他却走了。那天他该了典玄的意,可他竟像个无知的顽童。
三天前,日落大道,喧闹的集市。
卡雷亚王国最繁华的地方莫过于王都禁日城,而禁日城中最繁华的地方则是文明遐迩的“日落大道”。依照卡俄斯公历每年的七月七日,卡雷亚的国民都要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祭奠活动,全国各地的虔诚信徒尤其是王公贵族们都会聚集于此膜拜他们所信奉的神明——太阳神阿蒙•拉。这场规模庞大的祭奠由中央教廷的大祭司亲自主持,教皇和国王也会出席。活动从日出开始一直持续到日落为止,当仪式结束后人们可以尽情狂欢享乐,彻夜不眠。所以对于卡雷亚的臣民来说,每年七月七月就是他们最重要的节日。
坐落在日落大道中央的亚细亚神殿虽然平时不对游人开放,但这并不能影响日落大道的繁华,作为贯穿禁日城东西的主干道,日落大道自然成了人生鼎沸,歌舞升平的娱乐及商业中心。这里聚集了形形色色,装扮各异的人,卖艺人、商贩,书生学者,剑客法师,各种各样三教九流的人物在道路两旁出没。布匹、首饰、瓜果……操着不同的口音招揽生意的小贩,击打手鼓吹奏笛子的艺人,手拉风箱锻造武器的铁匠,酒馆中彻夜不归的纨绔子弟,构成了日落大道上别具一格的人文景观。
当然,乞丐和身份低下者是不允许进入这人群聚集之地的,没有纳税能力的人无权享受完备的服务设施,他们只能居住在禁日城西侧的贫民窟中,过着衣不御寒,食不果腹的生活。当衣饰华丽、前呼后拥的巨贾遇见一位骑着高头大马,宫廷打扮的人时必须恭敬地让路,双眼绝不能斜视对方;当威武的骑士遇到了一位长袍加身,金丝圣线点缀的祭司时也得下马退到道路两旁。因为这是一个等级制度森严的国家,政教分立,骑士贵族拥有特权,祭司更是被当作神的使者对待。
和谐而混乱,宽容而严酷,虔诚而放荡,看似杂乱无章却又都处在严谨的法典约束之中,一切的一切,构成了这个以其独到的文化底蕴,虔诚的信仰而闻名于卡俄斯大陆的强盛国度——卡雷亚。
扬信步游走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把他淹没,街道似乎没有尽头一般将喧嚣延续。夕阳沉醉地留连忘返,染一层温和的酡红,久久不忍离去。日落大道,繁华依旧。然而谁也不会注意,在繁荣背后的一隅,还有着贫瘠的窟穴。禁日城西区,拉多拉贫民窟,被称做“禁日城下水”的贫瘠之地。居住了一群饥寒交迫却又希望在王都拣到好运的可怜虫。扬曾经属于他们的一员,他是孤儿,自从有记忆起就生活在那里,但他确实拣到了好运——他的恩师给了他做上等人的资格。谁都知道他老师的名字,奥丁公会的头号剑士,卡雷亚第一勇士,有“热剑”之称的典玄。谁也不敢当面诋毁典玄的门徒,尽管他的门徒只是个三流的剑士。
的确,作为一名剑士,扬虽然有剑士的敏捷,但缺少剑士的斗气,这一点使他无法在剑术上有所造诣。他不喜欢争斗,不喜欢努力,而这恰恰是剑士的大忌。典玄深知这点,却依然对扬抱以极大期望。
想到这里,扬惭愧地叹了口气。当他抬头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酒馆的门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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