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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谢筱霖,出生在南国一个富饶的家庭。其实很早以前,富饶对我而言如同贫困一样,是无比模糊不清的概念,因为我生活的环境,物欲横流,纨绔奢侈,很难找到强有力的实例生动地展示,这是富饶,或者那是贫困。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对贫困充满向往。它是那样的神秘而富有吸引力。直到有朝一日,我不幸深陷贫困不能自拔,才深感它的残酷,向往的激情也悄然逝退。
至于目前我为何如此坚定地认为身处富饶而非贫困,原因系于我在一本介绍国外风土人情的导游小册上看到的一张插图,插图背景是大片大片郁郁葱葱的草坪和春深似海枝繁叶茂的香樟,上面有一座洁白如同宫殿般豪华的别墅,别墅前方停泊名车,插图左下角一行小字:这是一个富饶的家庭。我扔掉手册跳出客厅,然后站在一个恰当的位置,努力审视我蜗卧十多年的大房子,最后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也是一个富饶的家庭。
从小我就像生活在丰厚的物质铸起的城堡中,没有危险没有伤害,回忆起的时光全部是裂嘴大笑。我有慈爱的妈妈和善良的爸爸,我爱他们他们当然也爱我,但我们对彼此表达爱的方式却不尽相同。通常我惯用手段是从学校捧回最精致的成绩单,而爸妈会在微笑地看完成绩单后满意地问我需要什么,然后伴之而来的是一沓厚实而坚挺的人民币摆我面前,然后我就会感到玄晕的幸福就像从我家城堡般别墅的尖顶往下掉,就这样我一次又一次地被俩老人用金钱收买。想想我是真没志气啊。
我的成绩永远是最精致的,因为我为此付出了全部。从三岁到十八岁,在这片广阔而神秘的沃土我耕云播雨十五年,一丝不苟地劳作,倘若还拿不到最好的回报,相信上帝要审视自己的心态了。我的家庭教师要比我学校里面的教师多出几倍,实际上,我是很少在学校上课的,坐在人满为患的教室里只为履行九年义务教育摆摆样子罢了,蜗居家中便会有人把毕生的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于我。因为那样他们可以从爸爸手里接到不可救命般的诱人酬劳。
高考的那一年,按照爸妈的意愿,我无疑要出国的,到哈佛剑桥的商学院啊念个硕博之类的学位,然后脑袋装满被称为知识的东西接管爸妈的公司。爸妈都是商人,各自经营公司。在商人眼里,一秒钟前的一切努力皆为一秒钟后捞钱作准备的,所以他们想让我在一秒钟前准备的更充分些以便捞得更多更舒服些。但非常遗憾的是,我对此毫无兴趣,我全部的兴趣在于应该怎样想方设法留在国内以便和嘉落再接再厉就读同一所学校。
我讨厌经商的原因全部归咎于十五年前的一个刻骨铭心的记忆。
在我五岁那年的一个清晨,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因为前一天是我的生日。在懵懂中感到大厅好像很吵的样子,我睁开惺忪睡眼,裹紧臃肿的睡袍,抱着妈妈前一天作为生日礼物送我的大白熊,踩着拖鞋来到二楼环形走廊的护栏。我看到一楼的大厅内有五个陌生人,四个大人还有一个年龄应该和我相仿的小男孩。四个大人都是满脸愁容的,虽然我不太清楚他们在和我爸爸争吵什么,但是我感觉得出来他们好像在乞求我爸爸,因为后来四个大人全部给我爸爸跪下了。
那个小男孩发现我后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也看着他。不容置疑,小男孩长得很好看,虽然衣服上面污垢遍布,但是很华丽,不错的话应该出身大家。若干年后当我有一个相貌平庸的弟弟后,就更加证实我的猜测了,因为弟弟也一直穿那种品牌的衣服。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们大清早来我家吵闹,并且还要给我爸爸跪下。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由心底很喜欢那个男孩子,可能是那个年龄的小孩子一种想结识小伙伴的天性吧。我很友好地对他笑了笑,但他却一直目光僵硬,双目凝视我,四个人跪下时他身边的一个大人把他按倒在地的时候他也倔强地抬头看着我。那个可恶的大人却很蛮横地把男孩的头往地上按。男孩的头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地板。那可是纯正的大理石地板啊。后来那个男孩的额头逐渐变成暗红色,然后那个男孩哭了,没有出声,只是不停地啜泣。眼泪不停地落在地板上,然后再粘到额头上。
我看到男孩的眼泪,不知为何竟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我抱着大白熊踩着不太合脚的拖鞋,朝一楼的大厅拼命跑去。我家的楼梯全部铺就波斯产的手工地毯,平时踩起来柔和无比,那天竟惨无人道地绊我一个跟头,从第一层直接滚到一楼。我只在向前仆的瞬间看到爸妈惊慌失措的表情,然后除了感觉全身上下毫无规律地这痛一下那痛一下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白色睡袍已经换成带条纹的病号服了。
虽然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清楚十年前发生那一幕的原因,但是隐约地,在爸妈的谈话和后来接踵而至的拜访者中,直觉告诉我应该是商业上的纠纷。小时候我就对商业没有好感,我觉得商业就是一个不定时运转的冷血杀人机器,说不定什么时候在你身边就那么小小地转动一下,那么这辈子也就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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