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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雪裂乾坤 龙遁九重(1/3)
呼啸一天的朔风入晚之后终于小了许多，漫天的大雪这时却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大金国皇宫的夜，在纷纷扬扬的雪花掩映下，更显得寂静深邃。自熙宗皇帝三年前的那次扩建之后，这上京的皇宫也有屋宇数千栋，金碧辉煌，气势雄浑，颇具当年宋国东京汴梁之风。深夜之中，远远望去，乾元殿、庆元宫、明德宫、武德殿诸多宫阁楼台黑巍巍的，犹如座座挺秀的峰峦。凝冰的池塘、削瘦的假山、参差的廊檐给厚厚的积雪蒙着，在暗红宫灯的映照下，全闪着一层幽幽的光。
便在这时，有几个貂帽裘衣的汉子裹着厚厚的斗篷，迎着漫天大雪直向皇宫走来。
“站住，做什么的？”宫门前守护的侍卫钉子似地伫立着，瞅见来人急忙喝问一声。“不认得我了吗？”这群人中有人大咧咧地应了一声。侍卫们挑起大红灯笼，才瞧清来人正是当朝驸马唐括辩。宫门守卫又瞧见这一行人中竟有皇上的近侍局直长大兴国，他是宫中侍卫的顶头上司。十几个守卫急忙将腰背再挺直了数分。大兴国晃了一下手中的寝宫钥匙，干笑道：“快到晋王殿下的寿辰了，咱们当差的可得好生伺候着。”几个侍卫也急忙挤出笑容，陪着自己的上司呵呵地笑，却未曾发觉大兴国此刻的笑声有几分生硬颤抖。
唐括辩、大兴国几人抬足进了皇宫，就有一阵寒风卷着冰冷的雪糁子扑打在脸上，丝丝得疼。唐括辩等人都将脖子缩在肥厚的貂皮裘衣内，却仍觉心底泛起阵阵的寒意。
几个人之中却又一人高昂阔步，神色自若。这人身材颀长，身披的金色狐裘依着女真习俗胸左开襟，露出里面的雪色木棉襟袍。宋金时木棉产量极少，算是远贵于丝绸的珍品布料。这棉袍颜色又是女真人最崇尚的白色，雪夜之中瞧来，颇有洒脱出尘之意，再加上他那傲然的眼神和嘴角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更显得此人卓尔不群。驸马唐括辩盯了那人几眼，忍不住暗道：“完颜亮着实是一代枭雄。我们这一次来行刺荒地，那时大逆不道之事，事若不成，身败名裂，夷灭九族。偏这完颜亮竟能沉得住气。”
原来大金国眼下这位熙宗完颜亶本来还算是个胸怀远志的荒地，自登上大金国的皇位后，重才礼贤，南征北战，使西夏、高丽相继称藩。皇统元年，更以兵威迫宋称臣，定下了每年给大金国上贡二十五万两的“绍兴和议”。但熙宗偏在数年前喜欢上了夜以继日的纵酒狂欢。无度的酗酒终于将那个睿智干练的熙宗泡得喜怒难测，性情大变，数年前竟开始妄杀大臣，而且多是一时兴起之后，不辨亲疏、不问罪责地亲自手刃。几年来弄得朝中大小官员个个自觉朝不保夕，入朝前如同上刑场一般先与亲戚作别而行。
熙宗这样的行径非但弄得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更是一些重臣新萌异志，领头的便是这位脸上总是挂着冷笑的完颜亮。完颜亮的老爹完颜宗干是熙宗的亲叔父兼养父，也是金国的三朝重臣。完颜亮十八岁从军征战，素来胸怀大志，目视云汉。因他是熙宗的堂弟，仕途也就一帆风顺，两年前便官升为位高权重的上书左丞，一年后再被升为平章政事，更兼任都元帅。完颜亮大权在握，越发张狂起来，私下的吟诗唱和中便多有“等待一朝头角久，撼摇霹雳震山河”、“一朝扬汝名天下，也学君王著赭黄”这样的峥嵘之句。眼瞅着这两年熙宗贪酒性爆，弄得朝臣生怨，完颜亮自以为时机成熟，便加紧培植党羽。驸马唐括辩、左丞相完颜秉德和近侍局直长大兴国全是熙宗近臣，却皆因被暴力的熙宗无故杖责而对熙宗怀恨在心。这些人便全给完颜亮招揽过来。除了大兴国，熙宗身边的近侍阿里出虎和仆散忽士等人也被完颜亮以厚礼重礼邀至身边。
完颜亮这些日子广结重臣近侍，已经惹得熙宗生了疑心，数日之前更是遭到了熙宗的质问怒斥。完颜亮深知凡举大事者必兵贵神速之理，便铁了心铤而走险。就在上个月，酒醉狂怒的熙宗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皇后裴满氏，随即又将自己的皇妃乌古伦氏、夹谷氏、张氏一并杀死。完颜亮眼见熙宗丧心病狂，自认时机已到，算好这一晚是阿里出虎和仆散忽士守卫熙宗寝宫，精心谋划之后便带着完颜秉德、兵部侍郎箫裕等几个亲信，以驸马唐括辩和大兴国诈开宫门，直入皇宫。
这一晚，正是大金国皇统九年十二月初九的深夜。
从宫门到熙宗寝宫宵衣殿这一条路似乎格外漫长，几个人腰里揣着利刃，默不作声地只顾走。雪愈发大了，满空都是绵密的雪花，打得人睁不开眼。夜风小了许多，深宫的夜更静的骇人，毯头皮靴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吱声响就显得格外刺耳。
左丞相完颜秉德的腿忽然踩到一堆软绵绵的积雪，脚一软，几乎跌倒。驸马唐括辩一把揪住了他，沉声问：“怎么了，腿软了？”完颜秉德昂起满是油汗的脑袋，咧嘴想笑一笑，却笑不出声。近侍局直长大兴国喘息了一声，嘀咕道：“莫说是完颜相爷，便是我的腿也有些软。咱这事若是万一出个差错……”话，话未说完，一个人猛地伸出手，堵住了他的嘴，低喝道：“走到了这一步，岂能回头？是个丈夫汉，便顶天立地做下去！”大兴国的嘴给那人的手扣的生疼，正待发作，黑夜中却看见了那人灼灼闪动的双眸，正是兵部侍郎小雨。大兴国知道这人是完颜亮的亲信，素来果敢多谋，心里一寒之下，便只好干笑了两声。
“走！”说话的却是完颜亮。他脸上不见丝毫异样，心中也是阵阵发紧：自己带着这几人身藏利器夜入皇宫，虽说当值的宫内侍卫统领阿里出虎和仆散忽土都给自己收买，但若是有个不停使唤的侍卫高声一呼，那就是九死一生的险境啊！又或是阿里出虎二人临事反悔，事先向熙宗告密邀功，这时熙宗的寝殿内外便早布下了天罗地网……
完颜亮想到此，一股怒气却蓦地从心底腾起：“都是太祖的子孙，凭什么就让他做皇帝？哼哼，当初父王立他还不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论资历，我完颜亮是太祖的长子长孙，他完颜亶算什么，太祖爷的嫡孙罢了！更何况，他是给父王一手养大的，没有我爹完颜宗干，哪里有他的皇位？况且今日我完颜亮行此大事，实在迫不得已！”他不由长吸了一口气，潮湿的雪花灌入口中化作一片冰冷，寒意从喉咙里至刺入心肺间。完颜亮猛地打了个哆嗦，心底忽然多了一份平生罕有的虐诚：”列祖列宗在上，完颜亶行事癫狂，不分善恶，若不诛杀此獠，列祖列宗的千秋大业就会被他葬送。请太祖太宗在天之灵，保佑我完颜亮马到成功！”这么暗自念叨着，完颜亮心内就有了些底气，似乎大宗完颜氏列祖列宗的灵魂都在头顶向他俯视微笑。完颜亮侧目回顾，却见身后紧跟的两个汉子的目光凌厉逼人，一如往昔，他的一颗心才渐渐凝定下来。
这两人一个是竹竿般的高瘦汉子，一个确是结识魁梧的壮汉，乍一瞧全是相貌平平，其实皆是给完颜亮笼络来的当今武林之中的顶尖高手。那粗黑的女真壮汉名唤蒲察怒，人称“烈火刀”，乃是武林绝顶高人“风云八修”之中的“刀霸”仆散腾的五大嫡传弟子之一，据说已得了其师的真传。这高瘦汉子则是道人，道号无忧子，师出“风云八修”之中最诡异的“巫魔”一派。刀霸、巫魔同为当今武林位列“风云八修”之中的绝顶人物，无忧子和仆察怒自是互不服气。深宫行刺，九死一生，这二人却暗中较上了劲。无忧子展开高妙轻功，踏在雪地上竟不留下一丝脚印。烈火到蒲察怒则每一步踏出，都震得地上积雪四散飞溅，奇的是他落地时这么大的架势，却没有发出半分声息。一行人中的大兴国身为熙宗进侍，武功自是不俗，无意中瞧见他二人的举步落足，也不由心下暗叹：“瘦竹竿将踏雪无痕的功夫使到如此境界，当真了得！这矮粗的乡巴佬竟能将刚柔两股劲力融会一处，只怕更胜一筹，这莫不是武林中传说的‘无弦工’的绝顶心法？完颜亮竟能笼络到这样的高手，也当真是处心积虑。”
终于瞧见了前面熙宗的寝宫宵衣殿了。那点前两条长廊都挑着纱罩西瓜灯，有气无力的点点灯光蜿蜒远去，望过去如同一条病蔫蔫无声静卧的长龙。殿门前燃着大红宫灯，红蒙蒙的幽光照耀下，无声无息飘洒的雪花似是密匝匝的碎棉絮，在空中织成一张苍白纷乱的网。幽红的灯光只照到殿前丈许，稍远的地方就看不清，寝殿两旁的林木山石全隐在一片冷肃黝黑的暗影里。
那殿前正晃着两个人影，正是今晚当值的亲侍阿里出虎和仆散忽土，瞧那帽子上全顶了厚厚的一层雪，想是二人早在殿外心急火燎地守候多时了。完颜亮的心微微宽了宽，使了个眼色，唐括辩、大兴国等人也随着它拒不踏上了丹墀。
顶上的八面宫灯将朱红色的光芒劈面照过来，映得几个人眉眼须发一团暗红。阿里出虎轻轻伸出手，缓缓地推开了宵衣殿的电门。咯吱吱一声响，声音不大，几个人却都觉得格外刺耳。殿门只推开了一条缝，那缝里面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声息，像是一条深邃无比的深渊。几个人伫立在那殿门前，蓦然觉得一颗心怦怦地跳得厉害，似乎那道缝隙是个裂开嘴的恶魔，要将他们一口吸噬进去。
便在此时，忽听檐顶上当啷啷的一阵脆响，惊得几人心魂全是一震。完颜亮急忙抬头看时，才知道是静夜里忽然起了一阵疾风吹动了檐上的那铁马铜铃。几个人给这铃声骤然一扰，额头颈下全冒出一层冷汗。正在极静极静的当儿，忽听殿内响起一声喝斥：“谁？”正是熙宗的声音。
蓦然间听得这积威多年的主上泛着浑浊的醉意的怒喝，众人的心头全如同炸响了一声惊雷，脊背上一股潮湿冰冷的寒意倏地游蹿上来，身子僵在那一动不敢动。微微一沉，还是兵部侍郎箫裕先呵了一口白茫茫的热气，咬着牙迸出一声嘶哑的低吼：“事以至此，不冲进去行吗！”
熙宗唯一的皇子——晋王殿下完颜冠，这时候已经记不清这一晚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了。平生第一次饮烈酒，而且是和自己敬若天神的父皇对饮，他的心里说不出有多么兴奋欢喜。在他的记忆中，父皇熙宗的脸上常是冷冰冰的，虽然父皇望向自己的眼神总有些期许和欣慰，但他极少跟自己说话，像这会将自己拉入他的寝宫彻夜长谈地饮酒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再过两天就是完颜冠十二岁的生日了，熙宗对自己这唯一的皇子十分宠爱。在他眼里，这孩子虽然性子柔弱了一些，却还伶俐机敏。照着大金国的规矩，十二岁以后的孩子便该过本命年了。熙宗寻思在后天他的生日大礼上，正式册封他为金国太子。
这一晚熙宗忽然兴之所至，便将从来没有喝过烈酒的晋王完颜冠传进寝宫，陪自己饮酒。宽敞的大殿中还陪着个五短身材、目光灼灼的中年汉子徒单麻。绰号“矮修罗”的徒单麻虽然貌不惊人，剑法却是绝高，乃是半年前熙宗亲自从龙骧楼调来的绝顶高手，一来随护晋王安危，而来闲时好教这位天皇贵胄几路上承剑法。这位大金国将来的太子十二岁的生日之时，熙宗要在明德殿上大宴群臣，说不定完颜冠还要露上两手助兴的。
[ 本帖最后由 西皮蝶儿 于 2007-8-14 13:25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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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0 15:4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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