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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如同是望不到边际的轨道,你只能坐在火车上去等待事情的发生。至于谁去操控,又是谁去主宰,我们无能为力。”
狭小的火车车厢里,一个清脆的女声。
左峰吃力地睁开眼,从兜里翻出根烟,点上。他扬起头,欲在车厢中找出那个女子。
“夏日的尾巴,混浊的蝉鸣,我收好了行李。去卡巴。卡巴。”
左峰激动起来,站起身来。
“哐”“哐”“哐”车厢的门被震得发出巨大的响声。
“同志!同志!不要在车厢里吸烟。”
喜欢《爱丽丝》还是《蝴蝶》或者是《关于她》?
只能在这三个里选?
嗯。
那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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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
我讨厌《关于她》,那个被浅井写的太惨淡了,有些与现实隔得太远•••
嗯•••我问你最喜欢哪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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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选《卡巴》?
《卡巴》是一个高度。或者说,就象征了浅井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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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左峰,便是在这去卡巴的火车上相遇的。那时我读着浅井的《卡巴》。于是他问我,你,是要去卡巴吗。我点头说,嗯。他说,我叫左峰。我回答说,哦,苏小蒙。
苏•••小蒙
嗯?
你是学生?
嗯••••现在••••不是了吧。
退学了?
嗯,我想最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呵呵,追求,学艺术?
广告。
啊,那倒少有。
少有什么?
我以为只有那些艺术家能理解浅井。
那么说你是咯?
不,不,不。我是个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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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
浅井在《卡巴》里说,从福州四天四夜去拉萨。到第三天的晚上,火车会在卡巴站停下。而这个站,列车员会报站,可是只有那些对生活极度绝望的人才能听见。下车。
有关卡巴是否真实的存在,苏小蒙是坚信无比的。她说她与《卡巴》里的井上,真实的相似。井上是个留着长长指甲,爱抽雪茄烟的大学女生。而苏小蒙,她张开她纤长的手,你看,我就是没有指甲。
几点?
感觉一下。
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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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卡巴干嘛?
干嘛?不知道,没事干,去看看。
你呢?
我••••也差不多吧。
哦,刚问你几点。几点?
不知道,火车在穿隧道,没信号。
左峰不太爱说话,多半的时候我觉得和块木头坐在一起。我若要问,他便回答。多数的时候,他嘴里叼着烟,和民工模样的人打牌。然后列车员“哐”“哐”地敲着车厢,“同志,你是怎么回事,再这样我们要罚款了。”左峰看也不看她,拍出一张50块,“罚吧,拿走。”转头却又望着我,苏小蒙,苏小蒙,你怎么喜欢雪茄呢?
呃•••你是什么职业?
我?我没有职业。
什么叫没有职业,混混?
古惑仔?
嗯,不过那都是以前了。
现在呢?
现在,现在赌博,砸金花,买马。
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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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你的雪茄让我尝尝。
干嘛?
就尝尝。
第二日早上,武汉站。
摇摇晃晃上来一贵妇人,浓妆艳抹的像个妖怪。坐在那笔直笔直,手臂上挂着一只大得夸张的镯子。
“大姐,去哪里?”
她依旧不动弹,眼角瞟着苏小蒙。嘴里喃喃道:“小俩口,私奔。”
苏小蒙腾地一下站起来把手包砸在她脸上。“丫的••••”
丫的。你是北京人?
又不是只有北京人才说丫的。
那怎么?
初中时候看小四的东西看多了,其实他也不是北京人。但是他的“丫的”却比任何北京人用得都到位。
小四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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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是谁?
人家看书呐,吵死了。
那位贵妇人,后来我们也相互认识了。她亦是去卡巴,不过不同于我们,她是去找她离家出走的Kacau。一条棕黄色的日本土佐。她跻着人字脱,指甲涂成绚丽的大红,她说这都是Kacau喜欢的。可是在我看来,那种红应该归为殷红,是人在不断地流淌鲜血,然后干涸。左峰看着她,说,她有病。
看!麦田。
呵,漂亮。
想起了什么?
《关于她》,绯尼亚,青猫。
我不太喜欢,我只是喜欢唯美的画面。像这样,一望无垠黄澄澄的麦田。
确实很漂亮。
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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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点?
呐哩?
跟苏小蒙聊得久了,有的时候觉得她就是虫子。神态,语气,甚至看书时的细小习惯,都像极了那个被我叫做虫子的高三女生。发髻高高盘在脑后,能把我头疼的理化倒背如流。她说,你不许再叫我虫子。我叫周欣篱,周总理的周,欣喜若狂的欣,篱笆的篱,你的明白?我点了点头,可是还是管她叫虫子。我说,虫子,虫子。她就把脸背过去,不理我。
我们是在浅井的论坛上认识的,那时她发帖子写对《爱丽丝》的感想,觉得《爱丽丝》是不成熟的产物。然后我就加了她。我敲着键盘,虫子,虫子,不要乱说。她回给我一把带血的刀。我说,要不出来论论。她回了三个字。谁怕谁。
虫子是理科,而我居然是文科。我头疼于加加减减理论不清的数学,高考的模拟刚刚过300。这意味着,我除了专科,没有其他的去处。而虫子与我恰好相反。老师的红人,家长的希望。她常给我说,活着要给周围的人负责。负责?而我除了奶奶,什么也没有。在高三最后一段日子里,我俩在不同的两条路上越走越远。
六月,我第一次砍人。我拿着长长的马刀割了一个胖子的手。胖子被我们驾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他说,有本事你要老子的命。
《爱丽丝》里面,你喜欢花还是爱丽丝?
花。
呃••••••
有点另类哈。
没有,我也喜欢。
喜欢的东西,就应该大胆去追求。
包括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那我还是选爱丽丝好了。
你••••••
左峰低头抽烟的样子,十分像司马老师。其实时至今日,我依旧不知司马老师的名叫什么。高高的个子,斯斯文文的脸上架着一副宝岛。我时常翘掉半天或是一整天,跑到文学院去听他的课。我把我写的东西拿给他看。他看完后惊异地问,同学,你是哪个班的?我说,我是学广告的。他说,你爱看浅井的东西吧?我说,是。他说,我也是。
于是,我就产生了转专业的念头。当然,家里和学校都是极力反对。高二的时候,我砍掉了自己的小指,发誓功课再也不落人后。于是真就再也没落下过。这么优秀的学生,院里当然不会轻易放跑。
有些时候•••••
嗯。
觉得自己就是雅并。
《蝴蝶》?
嗯。
有些像。
Why?
人生企图被自己所控制,却发现他越来越偏离自己的意图。不如就把它当成坐火车,你坐在上面唯一能改变自己的就是跳下去。
跳下去?
嗯。跳下去。不然你就得等着到站。
晚上睡觉的时候,那个妇人在车厢里来回的奔跑。她的高跟鞋把地板砸得“咚”“咚”直响。她时而跑到前厢去找乘务员理论,时而又跑到后厢发出像猫一样地哭声。上铺的男子大声的骂道,妈的,你再出声老子把你扔出去。
嘿,睡了?
没呢。
去看看她。
不去,你去,你们同性,好交流。
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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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就去。
其实,人家不是疯子。她说,小妹妹,你的小指也丢了,那正好我们来一起找。我问,阿姨,您是丢了什么。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道,我的Kauca,我的手镯,都不见了。我问,手镯贵重吗?她拼命地点着头。
人家手镯丢了。
疯子。
不是疯子。
疯子。
不是疯子。
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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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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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早上,成都站。
我身边的牌友们都走光了,在成都这站火车停靠半个小时。我说,走,小蒙,去下面弄些吃的,我都两天没挨着地球了。
待我们返回的时候,我俩的位子让两个中年男子给占了。小蒙递了碗面给那妇人,那妇人呵呵傻笑。谢谢啊,小妹妹。小蒙白了她一眼。爬到床上去了。
“你们去哪里?”
“我们。”我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两原来是对双胞胎。
“我叫赵铁,这是我弟弟赵钢。我们要去卡巴。”
“卡巴?你们也去卡巴。”
“嗯,我是杀人犯。听我哥说那里平常人去不了,所以我把那当避难所了。”
“厉害,厉害。”
喂。
嗯。
那人是杀人犯。他还要去卡巴。
啊,那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那么有信心听见。
怎么,肯定能。
••••••
••••••
苏小蒙。
嗯。
你认识周欣篱或者是虫子吗?
不认识。怎么啦?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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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吧。
那你认识,那个那个,哎。给你说了你也肯定不认识。
谁,你说嘛。
司马什么什么。
什么跟什么嘛。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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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算了。不说了。
应该就是许多年前的这个季节,我给虫子说,我们走吧。虫子把头埋下去良久。回答,去哪里?我摇着头,不知道。她说,你知道卡巴吗?我说,买了还没看。她说,不是那个。是地名卡巴,西藏的卡巴。我摇摇头。
那个时候我们在高中后门的奶茶店里,她用长长的吸管搅拌着牛奶沙冰,不停地搅,不停地搅。她说,我若是上不了了北大,留不了北京,我就去卡巴。她说这些话时,表情狰狞,凶神恶煞。我半晌不敢说话。
当老胡同口的梧桐开始大片大片落下树叶,虫子蒸发了。
你相信她去了卡巴。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
来吧,讲讲你的故事。
不想。
讲吧,我都说了。
学校没有同意我转专业,每日的广告课令我度日如年。我写信给司马老师诉苦,而他却满不在乎。不停拿着浅井小说里的话来劝解我。那些话,左峰昨天也刚刚说过。我要去卡巴,我是要看看人生当真都是命运安排好的。
就这些。你对那个司马老师••••
没有,开始有。现在没有。我大抵是处于赌气的目的。
哦•••••瓦噶啦么西嗒。
索第四嘚。
那••••你不是学生了。
废话,我们属于一类人。
索噶。
哈哈,你日本话讲得好逗。
几点了?
我看看。••••••••八点了。
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不。你听不到。
切••••随便你。
我翻翻书,看看井上什么时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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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
嗯。那不是现在么。
你有听到列车员报站?
没有。
那三人呢。
••••••
喏,还在这呢。
不甘心呐,怎么会听不到呢。
哎••••••
第四天早上,左峰是被赵铁的手机弄醒的。电话那头,赵钢的语气激动,言辞激昂。他听见乘务员报站了?左峰心里嘀咕。那妇人又是来回在狭长的走到里奔跑。口里念道,完了,完了。我的Kacau找不着了。左峰把头转像苏小蒙,小蒙,怎么办。
你说,人生真是不可控的火车。
••••••不知••••••不然我们就应该能听见。
生活如同是望不到边际的轨道,你只能坐在火车上去等待事情的发生。至于谁去操控,又是谁去主宰,我们无能为力。
呃•••••
••••••
••••••
再见。
苏小蒙吃力地拉开门阀,跳了下去。
左峰看着还在摇晃的门,愣了很久。
转身到车厢里,赵铁,你他妈的你弟弟怎么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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